回到车里,庄望从后座拿了个保温杯递给尹季:“喝点热水。”
“庄先生很贴心呢。”
尹季也不知道自己头疼的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经常疼,但每次疼得又快又突然,连着心脏一同,像是被针扎过一样。
无论是国内还是英国的医院,她都去查过好几次,结果都显示她是一个十分健康的人,再加之疼得次数不多,尹季也没太放在心上。
“梨汤?”尹季原本怕烫,抿了一小口,清香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她惊喜的看看梨汤又看看庄望,“好甜!”
庄望指了指尹季前面的储物箱:“有勺子。”
尹季打开,是一个包装精致的餐具盒,外面还系了个蝴蝶结,她犹豫一番,递给庄望看:“是这个吗?”
庄望在拐弯,没法回头看,应:“那里面应该只有一个,就是那个。”
说完,也转完了弯,他扫了一眼,回过头后又猛地转过去看,眼中闪过惊讶,轻咳一声:“勺子是林簌新买的,没人用过,消过毒放心用。”
似是怕尹季不信,还又加了个:“真的。”
尹季似懂非懂地点头,道理她都明白,但是为什么,要包成这样呢?
像个礼物一样。
尹季打开,里面有筷子和勺子,尾端都有月亮的图案。
“你好像很喜欢月亮。”尹季咬了口梨,好吃的笑眯了眼,晃晃手里的勺子,又看向车里的挂坠,“还有你的头像,都是月亮。”
庄望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的道路上,过了一会才“嗯”了声。
尹季也没在意,继续喝着梨汤,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大有一种将世界掩埋的架势。
车队的长龙半天也不见挪一下,又等了一会来了三名交警指挥交通,是前面有车因为雪天路滑出了几车连撞的事故。
尹季不喜欢等待,但凡超过十分钟的等待都会让她莫名心烦,现在足足在车里坐了二十分钟,眉宇间已经染上些不悦。
庄望看出她的情绪,又看了眼时间,主动道:“从这个路口可以直接拐去公司,车停地下,我们先去吃个饭?”
“好。”
庄望拿出手机滑了两下又递给她:“这是公司附近七百米内的餐厅,你看看想吃哪个,不过今天没有提前预订,可能会没位置。”
尹季没听清庄望的后半句,注意力全放在这个近百页、写着各餐厅类型及特色菜并附带图文的PPT上:“你这是做过实地调研?”
“之前为提高员工工作积极性,秘书部做了份用餐策划。以门店划分给每个部门发放试餐基金,三个月内分区进行公司附近餐厅口味评价,集体整合了这份清单,后续餐厅门店更换由秘书部及时更新。”
现在国内员工福利都这么好了吗?
尹季咋舌:“要不是你破产了,我都想去你公司。”
“现在也能来,英国名校毕业的珠宝设计师工资虽然高些,咬咬牙也能支付得起。”
尹季因为堵车的那点烦躁渐渐消散,弯了眉眼:“我很贵的,庄老板别把牙龈都咬碎了。”
“那要不尹大设计师发发善心,工资抹个零?”
抹个零?!
尹季笑出了声:“我还以为庄老板有多好呢,果然,资本家都是一样的万恶!”
万恶的资本家打了转向灯,尹季还以为如此堵车旁边的车不会让行,没想到那司机竟真的让了,她学着看到的视频里那样,打开车窗竖起个大拇指。
“回来,灌风,别冻着。”
尹季听话的合上车窗,心情都好了很多:“他们人真好,我以为不会让呢。”
等了一会,尹季反应过来:“你开的什么车?”
“迈巴赫。”
怪不得。
他们在车里打了几个电话都没定上餐厅,尹季悻悻挂了电话,嘟囔一声:“今天怎么都没位置?”
“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尹季看了眼手机,恍然:“怪不得呢。要不我们去买点菜,去春水苑做饭吃?顺便,买个苹果。”
庄望熄了火,打开车内灯,光照在月亮挂坠上反射的光影又落在车内,寂静了几秒钟,才开口:“我需要和你说一声抱歉,我没有住你的房子。”
“是这个房子住不习惯,还是你觉得不好意思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我害怕。”
怕什么呢?尹季没明白。
“关灯很黑,屋里太静,我会害怕。”
很难以置信,一个一米九大个,站起来都快有门框高的人,坐在她面前,像个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告诉她,他怕黑。
尹季第一次知道他怕黑。
“你不是有狗吗?”
“它很小。”
“有多小?”
尹季看着照片上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小黄狗一时无言。
确实很小。
“所以你之前是因为遛这么大……点的一只狗遛了好几个小时,才感冒的?”
“嗯。”
“是它自己和你说,它想被溜一个小时吗?它不累吗?”尹季质疑。
“或许累了,它那天晚上没闹我。”
庄望微低着头,声音低沉,明明没做什么表情,尹季却能从他脸上看出紧张的模样。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公司。”
“公司晚上就不黑吗?”
“至少有人。”
“谁?那个说话都要贴着耳朵大声喊,看起来都打不过我的六十岁的大爷?”
“那他也是人。”庄望看她一眼,又垂下头,“我不喜欢很大,很空,很黑,还没有人的家,住不习惯。公司至少有人,还有等等。”
等等就是那只鼻嘎大小的狗。
“伯父搬走后,你一直住公司吗?”
“不是一直,我在望山居有个房子,偶尔会回去拿些等等的狗粮。本想送你回去的时候将钥匙还给你,是我说晚了,抱歉。”
尹季生气吗?倒也不至于,人家是否接受帮助是他自己的选择。
况且,也是她自己脑补太多,以为庄望没有地方住才住的公司。
“那今天呢?如果我说回家做饭吃,你的等等怎么办?”
“把你送回去之后,再回公司,或者,如果雪太大开车不安全,就让你先在我家凑合一晚,我回公司。”
“陪狗?”
尹季几乎要气笑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住他家,他要回去陪狗。
“别折腾了。”
庄望听见这句话心头一紧,眼里划过一丝无措,只能默默点头:“那我现在送你回……”
“去接狗,再去超市买菜,回你家做饭。”
庄望愣住,抬头看她,尹季憋不住笑:“庄望,我在你心里不会心眼还没黄豆大吧?这么点事就生气了?”
尹季拿上包,开门下车,看车内的人还没反应,敲敲车窗:“庄先生,我都要饿死了,快走吧。”
庄望下了车,将手机放到口袋里,顺势帮尹季拎包:“先买食材吧。”
相比于爆满的餐厅,超市的人算不得多。
庄望推着购物车跟在尹季身边,看她在货架前走走停停,没一会就装了半个车,在她放进去第七份牛排后终于忍不住说:“咱们两个人,一顿饭吃下七个牛排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尹季好笑的看他:“我知道啊,留着你以后吃呗。”
“我吃不了这么多”
“是吃不了还是经常忙着工作顾不上吃?”尹季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这样,我故意多买的。”
尹季记得庄望有个优点,虽然挑食,但会尽量不浪费食物。
郑忻说小说里的男主十个有九个胃病,像庄望这样男主配置如此高的,胃绝对好不了,一定是因为不按时吃饭又总喝酒应酬把胃伤着了。
尹季对此深信不疑。
“牛排冷冻后口感没有新鲜得好。”
尹季看看购物车里那一堆牛排,想了想,只留了两个,其他的又放了回去。
逛了四十分钟,尹季饿得饥肠辘辘,结账时突然反应过来:“你会做饭吗?”
庄望笑:“你觉得呢?”
在她印象里,不记得庄望会做饭,但她对庄望也并不了解,试探地猜了个:“你会。”
见庄望没说话,尹季还以为自己猜错了退了一步:“要不,我去买两桶泡面?”
“你倒是好养活。”
“那可不,我毕竟是在英国留的学。”
尹季一想到自己吃到过的那一次难吃的菜就觉得痛苦。
“你不是带了厨师?”
“那是我爸飞德国出差顺道来看我,发现她的宝贝女儿两个月瘦了十斤,火速给我聘的。”说到这个,尹季就滔滔不绝,“还好我爸是在我只去了两个月的时候就来看我,不敢想如果再久一点,我会不会被毒死在英国的街头。”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商场发现外面天已经暗了,雪花片片而落,映着周边明亮的灯光,美好又安逸。
电话铃声拉回尹季的注意,庄望将购物袋都换到一只手上,接通电话说了几句,不一会就看见林簌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的小跑过来。
在他们面前站稳后,林簌先和尹季打了招呼:“尹小姐,好久不见,我是林簌,您还记得我吗?”
尹季点头,有些好奇:“你是来过平安夜的?”
“哪能啊,我们都在公司加班,现在正在附近餐厅吃饭呢,老板说了,给报销。”
加班?都?
“他前几天陪女朋友旅游耽误整个项目组的进度,要在月底之前赶出来,所以周末就在加班。”庄望解释,“而且公司加班有双倍工资。”
“你有女朋友?”尹季震惊。
“多新鲜啊,”林簌笑了声,“我好歹是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有个女朋友这么惊讶吗?”
尹季连连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总不能把自己刚刚因为那个被绑成礼物的餐具套装误以为他和庄望有点关系这件事说出来吧。
“行了,回去工作,希望下周一的时候,我能看见完整的项目书。”
“保证完成任务!”林簌把怀里的东西往尹季手上一塞,转身就跑。
尹季低头一看,是个黄白色的小狗,正被小毯子裹着。
“等等?”
尹季尝试地叫了声,小狗哼唧一声,像是能听懂一般往尹季怀里缩了缩,头埋在她的臂弯。
尹季抱着狗跟在庄望身后,地上的雪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还没有见小的意思,他走在前面,让尹季踩着自己的脚印走。
雪花簌簌,尹季看着它们慢慢落到庄望身上。
像是电影中常有的桥段,他走在风雪之中,背影萧瑟,好似独自前行了许多年。
庄望的房子在望山居,也是徐环区的一个高档小区,尹季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穷到住不起房子。
只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小区路上的雪已经被清除,保安见庄望没开车,主动提出让他们坐他的巡逻车。
尹季第一次来到庄望的家,没有她看过的霸总小说文里面霸总的家那样冷肃,但也并没有多少暖意,只是简单的几个家具,没有多余的任何装饰。
好无趣。
庄望给尹季倒了杯热水,让她先在沙发上坐一会。
几分钟后,拿着两件衣服出来:“这是我的衣服,都是新的,把湿衣服换下来先凑合穿一下。吹了冷风容易着凉,洗个热水澡会舒服很多。你去看一下还需要什么东西,列个清单我找人来送。雪下得这么大,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如果你不介意,今晚……先住在这吧。”
庄望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提前预演过许多次。
尹季接过衣服:“我今晚睡哪?”
“主卧,有独卫会方便些。”
“庄先生很贴心呢。”尹季还想说些打趣他的话,肚子却先叫了起来。
庄望勾了勾唇:“去吧,饭很快就好。”
尹季抱着衣服来到主卧,里面干干净净,确切来说,一丝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洗手台上放着洗漱用品,垃圾桶里还有拆开的包装袋,都是新的。
尹季关上门,锁好,空气中渐渐有雾气升起。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尹季头上包了个毛巾出来,庄望的衣服很大,裤子也长,尹季挽了好几圈才不至于把踩到裤脚。
桌上已经有两道做好的菜,尹季俯身闻了闻,很香。
“怎么不吹头发?”
庄望又端了盘菜出来放在桌上,问她。
“没找到吹风机。”
庄望一愣,失笑:“抱歉,我去给你拿。”
尹季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吹风机,故意问:“这也是新的?”
庄望再次愣了下,摇头:“这个我用过,我让人送个新……”
尹季拿过吹风机,斜睨他一眼:“庄先生,没那么多讲究的,什么都要新的,送东西的人累死了。”
“毕竟尹大小姐金贵。”
尹季瞪他一眼,拿着吹风机离开。
尹季头发很长,钟爱卷发,美丽是无疑的,最累得当属吹头发。
在家时往往是往床上一躺,等着别人来给她吹,这会总不能直接叫庄望来。
只抬了几分钟胳膊就酸了,尹季思索一番,果断放弃,等头发自然晾干。
再出来时,有人敲门,打开可视门铃,门外是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女生。
尹季打开门,和那女生四目相对。
那女生看她的眼神从震惊到惊喜反复多次还是没说话的意思,尹季先开口:“请问你找谁?”
“庄总让我买些东西送来。”那女生将手里的购物袋递给尹季,眼睛还没从她身上下来。
“给我吧。”庄望的声音从身后从传来,他走到尹季身边接过袋子看了看,确认没有缺漏后抬头见她还在看尹季,庄望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挡在尹季身前,“雪天路滑,打车回去,所有的费用发给林簌,回去吧。”
那女孩如梦初醒,连连应声:“好的好的,庄总再见。”
尹季还想探头看,被庄望按着脑袋推回去:“外面冷。”
“你买的什么?”尹季乖乖退后几步问。
“给你买的,凑合用一晚上。”
尹季后背的衣服被头发打湿,庄望皱了皱眉:“怎么不吹头发?”
“举着吹风机好累。”下一句脱口而出,“要不你给我吹吧?”
庄望沉默,尹季改口:“我开玩……”
“好。”
尹季微微诧异,但还是立即躺到沙发上,将头发撩到后面。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又把购物袋放在自己肚子上翻看里面的东西,有女士睡衣、真丝眼罩、护肤品和一盒感冒颗粒?
尹季将感冒颗粒拿出来看了一会,还没问就听庄望说:“一会吃完饭喝一杯,预防感冒。”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尹季下意识仰头,庄望正拿着吹风机站在沙发边,他拖了个椅子,垂眸瞧她:“不吹干头发会头疼。”
“你好像很怕生病,今天都提了好多次了。”
吹风机的噪音不大,温度也合适,热风吹过发丝,尹季感觉到有一只手轻柔的略过她的发间。
丝丝暖意下,尹季只听见庄望回了句:“生了病会难受。”
其余的,就没再听清。
庄望刚刚给尹季拿的是件深色衬衣,原本不会有什么,但被头发上的水打湿后贴在皮肤上,尹季还没系第一个纽扣,领口微开,春光若隐若现。
庄望微微垂眸,避开那一块,却正好对上尹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目光太过灼热,他忍不住伸手覆在尹季的眼睛上,被她拍开,女孩皱眉:“遮我眼睛干吗?”
庄望将目光放在手里细软柔顺的发丝上,不动声色答:“直视光源会损伤视力。”
尹季失笑,感觉吹得差不多了,坐起身看他:“庄老板,你当初该去学医啊。”
庄望绕到她身后又把衣服吹干才收好吹风机,看了眼时间:“去换上睡衣,出来吃饭。”
尹季拿着袋子回屋,那女孩给买的是一套纯白色睡衣,吊牌还没拆,看起来是商场现买的,还有一次性和非一次性的贴身用品,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尺码也正好合适。
尹季拿着睡衣看了会,又放了回去,依旧穿着庄望的衣服,坐到餐桌前,桌上三菜一汤。
“衣服不合身?”
尹季摇头:“没洗过,我不穿。”
庄望没再说话,为她盛了碗汤。
“好饿好饿,”尹季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瞬间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庄大厨手艺真不错。”
庄望笑:“在你这里,我的职业倒是挺多。”
尹季实在太饿,一口一口地夹菜吃根本顾不上说话,庄望剥一个虾,她就吃一个,也没数自己到底吃了多少。
终于吃得七分饱,尹季停下筷子,往后一靠,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好吃,太好吃了。”
“人在饿的时候会降低对食物的要求,不过……”庄望话锋一转,语气也多了几分骄矜,“我厨艺确实拿得出手。”
尹季非常捧场:“庄老板不止厨艺拿得出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款居家办公两不误的实用型大帅哥。”
庄望勾了勾唇看来来颇为受用,也放下筷子,起身时往窗外看了一眼,依旧是大雪漫天。
尹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鹅毛大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有些贴到了窗上,温度太低,久久也没化成水珠。
窗边处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将窗外的景色变得朦胧。
透过玻璃,尹季看见庄望将盘子收拾进厨房,来回两次,在厨房待了一会,又出来摸摸翘首以盼的等等。
装了些狗粮蹲在地上,和等等握手后才把狗碗放在地上。
她就这样撑着头一直看着,看雪,看庄望。
直到他们的视线于不经意处碰上,隔着黑夜,隔着茫茫大雪。
于落地窗前,处在同一方向,遥遥相望。
窗户的倒影中,尹季看见庄望向她走来,被冰霜覆盖过的玻璃映着他的身影不甚清晰。
一步一步,像是走了许多年。
玻璃上的冰雪好似束缚他的枷锁,随着他的走近,身影越来越清晰,枷锁越来越模糊。
尹季回头,看向真实的他,她问:“庄望,为什么给小狗起名叫等等?”
——一分钟,就一分钟,庄望你等等我!
——大少爷,你好慢啊,我不等你了。
脑海中又一次突然闪过模糊的画面,失真到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尹季看着庄望的嘴巴开开合合,大概是在和她解释“等等”的由来,可她一句也听不清,只觉自己的头尖锐的疼,像是千万根针扎过一般。
巨大的悲伤扑面而来,她像一个溺水者,慢慢淹没于深海之中。
“尹季。”
直到听见庄望叫她,冷静平稳的声线,一瞬间将她拉到岸边。
所有疼痛都消失不见,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走了好久的人,拨开云雾,终尝阳光。
庄望半跪在她面前,手里还端着一杯泡好的感冒颗粒:“怎么走神了?”
等尹季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抚上他的眉头,她看见庄望眼中划过的一丝惊讶:“庄望,别总皱眉,像个苦兮兮的小老头,丑死了。”
庄望眉头舒展开,不动声色地往后偏了下,避开她的手,将杯子递给她:“喝个药吧,预防感冒。”
他似乎没看出尹季刚刚的异样,看着她把药喝了,起身问:“时间还早,要看电影吗?”
尹季点头,从抽屉里众多影碟中随意挑了一个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仔细观察镜子里的自己,并无任何异常。
原本想给家庭医生发消息让他给自己安排一次全身检查,但一想到他需要将每个月的工作汇报给文女士,届时又要被文女士唠叨好几天,尹季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而给郑忻发消息:“让你的家庭医生给我安排一次全身检查。”
尹季关上手机,洗了把脸才又出来,桌上已经摆了零食和切好的水果。
尹季坐到沙发上,裹着毯子,庄望关上客厅主灯,只留下围着天花板一圈的装饰灯带后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电影开始,尹季才发觉自己刚刚选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
尹季记得那是在升高中的暑假,管家在二楼的阳台为她搭了个躺椅秋千,又摆了许多花做装饰,她总爱窝在那画画。有一日实在画腻了,就去文女士的书房随便找了本书——《The Great Gatsby》。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夏天,和过去的夏天没什么不同,可此刻再次被记起,尹季竟还能清晰的想起那个花香扑鼻的小阳台,并不算凉快的微风,总有些刺眼的阳光和每日放在手边的不同种水果。
清晰到,尹季还记得自己读到那句“I wasn’t actually in love,but i felt a sort of tender curiosity.”时,恰好有风刮落一片花瓣到她的书上。
“哥,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打球!”
文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尹季闻声抬头,从她的方向,正好能看见一个人背着身,抬手扬了扬。
阳光落在刚洒过水的道路上反射出让人只能眯着眼看的金光,在阳光的照耀下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像是镀了层光。
少年走在一地阳光之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个高个清瘦的男生,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绚烂夺目。
那天的阳光绚烂夺目。
再低头时,又是那句话——I wasn’t actually in love,but i felt a sort of tender curiosity.
——其实我没有爱上她,但对她有一种温柔的好奇。
或许当一个人要喜欢上另一个人时,最初就是以好奇心开始的,那是一种柔软的,带着温柔的好奇。
那是一个绚烂夺目的夏天,在那个夏天里,尹季从书中明白,如果对一个人不同时刻、不同地点的每一次悸动,可以统称为——喜欢。
尹季侧头,庄望正慵懒的靠在沙发背上看影片,雪白修长的指节捏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仰头喝下时,喉结上下滚动,平生出些性感。
“庄望,你……”尹季蓦然停止,在庄望看过来时无声笑了,她摇摇头,“没事。”
庄望的视线又落回屏幕。
庄望,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庄望,不工作的时候,你通常喜欢做什么?
庄望,庄望。
——I wasn’t actually in love,but i felt a sort of tender curiosity.
尹季,你对他产生好奇了吗?
对庄望。
那个明明和你一起长大,却在你记忆中并没有烙下多少印记的人。
一直到影片结束,盛大又凄美的音乐在昏暗的房间流淌,谁都没有讲话,画面暂停,歌声戛然而止。
“你觉得,盖茨比所做的一切值得吗?”尹季打破沉默,问出大部分看完影片的人都会思考的问题。
“怎么定义值得?”庄望的声音在夜色中更显低沉,他靠在沙发背上,说话时没有看向尹季,只是垂着头,“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是他自己心里的值得。”
“那你呢?你会为了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去执着一辈子吗?”
尹季听见一声轻笑,像是自嘲般,庄望站起身,将毯子盖到她头上,遮住她探寻的视线:“我要开灯,闭眼。”
有毯子的阻挡,突然的明亮并没有让尹季睁不开眼,同时也听到那句轻的几乎是叹息的声音。
“我早就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