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十一,子时三刻,崇义坊,文昌阁。
乙女所下的药,名为梅花软筋散。其药力,令躲于暗处的林亦与苏音儿瞠目。不只是行走于席间的女使们,文昌阁正殿外的百姓,甚至是皇城司禁军,都系数昏迷了过去。文昌阁外的有序排队的百姓,听得文昌阁内的动静,以为又是茶蛊案重演,惊慌逃窜。不过,他们也只是闹出小小的动静,不一会子文昌阁外空空荡荡。
苏家的人,包括苏音儿父亲与祖父,此刻都在正殿中。苏音儿忧心他们安危,欲闯入殿中,却被林亦拉住。林亦安抚道:“若你此时闯进去,这案子,侯府便扯了进来。”
乙女也道:“安心看戏。今夜这文昌阁,只会死一个人。”
就在林亦与乙女拉着苏音儿暗处时,乙女注意到那些人的手臂上,那形如羽毛的刺青。林亦解释道:“黑羽卫,是赤羽营中的精锐,也是淮阳王身边的暗卫,行刺探军情及刺杀之事。”
一阵惊雷忽从天而落,黑羽卫快如闪电,从文昌阁中各处飞奔而出,聚集于正殿外。脱去伪装,他们现出本来的样子,各个身着黑色夜行衣。风雪翻滚之下,他们就如一群恶狼,盯着正殿中那些猎物。
为首的人,终于露出了真容。从苏音儿的角度看去,那个人就是淮阳王张栩。苏音儿轻声嘀咕:“假死做局,竟是为了谋反。”
“他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林亦道:“一炷香后,禁军与巡防营,乃至羽林军,便会将这里围成铁桶。”
乙女打了个哈欠:“听说平都城中,今夜闹鬼,他们来不了了。”
林亦心领神会,李红衣必定想法子,将援兵拖住。只是,他又道:“别忘了,还有天机卫。”
张栩阴冷的目光,落在正殿中宁帝身上。宁帝此时根本不在意外面的动静,品着美酒。张栩甩出长枪,他身后的黑羽卫纷纷冲向正殿。然而,呼吸之间,冲在最前面的黑羽卫忽然倒下。数十名蒙面的紫衣男子,闪现于他们面前。这些紫衣男子,手法诡谲,极具杀气。而这些人,便是只听命于宁帝的天机卫。
天机卫与黑羽卫厮杀时,战英现身,护着张陵快步入正殿中。正殿中,百官知晓有人行刺,神色不一。只是,他们见着宁帝稳如泰山,也都维持着镇定。
张陵快步至宁帝身边,低声道:“父皇,有人行刺。”
“何人?”宁帝道。
张陵回望殿外,天机卫抵挡着黑羽卫的攻击。张栩挥舞着长枪,正与天机卫统领沈炼颤抖。张陵稍显犹豫,最终还是道:“黑羽卫,淮阳王。”
“栩儿还未发丧,就有人顶着他的名头闹事,罪大恶极。”宁帝的语气极为随意,“你们是兄弟,他的名声,你得替他守着。都解决了吧!”
宁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能留任何活口。也就是说,淮阳王既然死了,那便要坐实他已经死了。张陵不敢表露任何情绪,只道:“儿臣领旨。”
待张陵与战英退出大殿后,候于一旁的厚朴即刻示意内监,将殿门关上,隔绝外面的风雪还有血气。众臣听得外面的厮杀声,哪里还有心思吃酒,个个面色沉重。可他们只能求助于厚朴。厚朴领会到他们的意思,俯身与宁帝道:“陛下也喝了不少了,不如回宫歇息?”
宁帝笑道:“慌什么。孩子们的事儿,孩子们自会解决。你也传句话给林亦,芙蓉楼的案子,该给朕一个交代了!”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十一,子时四刻,平都城,东城门。
夜半子时,北风呼啸,飞雪如棉絮般在眼前随意乱舞。这算得上孙祁第一次,如此心慌。从平南王府到南山,如今又从南山下来,赶往文昌阁,犹如被人当棋子玩弄。扶光紧随其后,一言不发。
今夜的情势,他们一知半解,已然不知会发展成什么结果。唯一能名正言顺,让他们赶回平都城的是,方才有人传来消息,文昌阁大乱,有贼人行刺。他们要保护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宁帝。
东城门就在眼前,孙祁已领着人奔入了城门。扶光领着巡防营跟随其后。感受到身后的风雪,扶光生出一种离奇的预感。他们前往文昌阁救驾,也是被人下好的一步棋。他分明记得,送来消息的人,像极李红衣身边的昊六。他也不得不思考,李红衣的目的。除了保护丁祸之后,李红衣应有所谋。只是,他出城前,战英便已嘱咐他,今夜的事,他只要跟着禁军便好,更不必猜测李红衣的目的。于是,他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领着一众精骑,跃过了城门。
然而,就在巡防营入城的那一刻,却发现昔日宽阔的长街,被迷雾笼罩。迷雾中,似有万千妖物在嘶吼翻滚。孙祁与三千精锐,猛拉缰绳,骤然停下。如此情景,不仅惊了马,还让人慌了神。
孙祁大喝一声,维持着秩序,让身后的人不要慌。可他没料到,扶光领着巡防营冲了上来。扶光脸上的惊慌,根本不像是伪装,也看不出是故意。可孙祁也来不及计较,被惊到的马四散开来。三千禁军,就这么被吹成了一盘散沙,迷失在了浓雾中。
正是趁着这兵荒马乱时,有一队人马,悄悄地出了城,逆着风雪,快马加鞭往官道尽头奔去。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十一,子时四刻,平都城外,南山脚下。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只几个时辰,天地间已白茫茫一片。南山脚下,除去雪色,只亮着一点光。这点光,似在尘世外,远离了平都城中的刀光剑影。那是悬挂于凉亭上的一盏皮纸灯笼。灯影之下,李红衣坐于火堆旁,细心地剥着板栗。
丁祸绕着李红衣踱步,心神不宁。自从沈夜现身后,他听到的信息过于多了,致使他头昏脑胀。他对于沈夜,有难过,有失望,有愤怒。对于李红衣,他更觉得不安。猝不及防地,他需要面对与李红衣的关系。他害怕与李红衣的关系,如与沈夜一般,会在某个时刻崩塌而鲜血淋漓。他也忧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李红衣带着他下山后,一直悠闲地烤着板栗,于接下来要做什么闭口不谈。可丁祸也不敢多问。唯一的直觉是,李红衣在等待着什么,眼前这条官道的尽头,会有人出现。
将剥开的一颗板栗递到丁祸面前,李红衣道:“我母亲曾说,吃口甜的,能止住心里的不安。”
冷冷地瞪了李红衣许久,丁祸还是接过了板栗塞入了嘴里。随着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丁祸终于忍不住开口:“沈夜的事,我会在事后计较。只是,他说,你我是亲兄弟而你没有否认,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待今夜事了,我会给你答案。”李红衣道,“若这算你的第三个问题。”
难得见李红衣如此诚恳,倒是让丁祸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为缓解这份尴尬,丁祸夺过李红衣手里的板栗,在李红衣身边坐下:“你先告诉我,我们究竟是在等谁。”
“死而复生的人,来了!”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李红衣站起身,又换了副脸色,“我们要做的,是护送他安全离开平都城!”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十二,子末,崇义坊,文昌阁。
一招移形换影,沈炼剑招如游龙,比风还要快。他眼前的黑羽卫在惊慌闪避时,头已落地。随着他身躯倒下,天机卫面对的此刻,只剩下了一人,那就是淮阳王张栩。张栩的目光虽凛冽,周身寒风环绕,可满地的尸体,衬得他只是这天地间的一道孤影。
战英护着张陵,立于廊下,冷眼看着院中的情形。张栩的孤影,让战英意外,黑羽卫在天机卫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如此,今夜的乱子,就算没有禁军与巡防营护驾,也是能化解了。
打量着张栩手中的长枪,以及他挥枪的招式,张陵终安了心,转身于桌前坐下,喝了口热酒暖了身子,朝着外面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淮阳王作乱。”
张栩不理会张陵的质疑,使出一招游龙探海,直扑沈炼。沈炼身形未动,一个眼神示意,其余的天机卫隐身退去。张栩的实力,张栩心知肚明。在枪尖即将触及衣袂的瞬间,沈炼身形暴起,如同被风卷起的落叶,轻盈而迅疾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沈炼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瞬间化作万千剑影,环绕周身,每一缕剑光都蕴含着足以穿透钢铁的锋利与速度。剑影交织成网,向张栩笼罩而去。张栩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战意所取代。他深知此时已退无可退,唯有全力一搏。长枪舞动,化作一道道银色的龙卷,与沈炼的剑影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阵阵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照亮了整个夜空。
两人你来我往,剑影枪芒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战斗画卷。沈炼的剑法灵动多变,时而如游龙戏水,时而似猛虎下山;而张栩的枪法则刚猛无匹,每一击都力重千钧,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炼逐渐占据了上风,他的剑法愈发精妙,每一次挥剑都恰到好处地封住了张栩的攻势,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沈炼瞅准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破绽,身形暴起,长剑如闪电般划破长空,直刺张栩胸口。
乙女目睹他们二人交锋,心中赞叹沈炼剑法了得,或许某一日会成为李红衣强劲的对手。而林亦屏气凝神,紧绷着神经。沈夜还未现身,张栩还不能死。
可沈炼的这一剑,张栩必死无疑。乙女察觉到林亦的神情,心知此事涉谋反,林亦若出手,必被视为同党。于是,她挥出了阴阳剑,意欲上前替张栩挡住沈炼这一剑。却不想,在沈炼的剑逼近张栩胸口时,一阵风挡在了张栩面前,挡住了沈炼这致命的一剑。
在沈炼收回剑时,抬头却见挡在张栩面前的人,竟然是沈夜。沈夜慌张道:“兄长,他不能杀!”
沈炼一脸惊异,沈夜竟会出现在此处,且护着淮阳王。沈炼喝道:“你做什么!你可知道,你救他无异于谋反!”
“我们都被李红衣耍了,他不是淮阳王,他是平南王!”沈夜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炼骂出口,才明白沈夜办事不力,大半是被李红衣戏耍了。而当他看到沈夜身后的张栩,竟在这瞬间被风吹散,化为一道符咒,终于证实了这一点。甚至那些被天机卫诛杀的黑衣卫,也化为符咒消散在风雪中。
这一瞬间,他们两兄弟才明白,他们的局不只是被李红衣破了,且李红衣将计就计,声东击西,大闹文昌阁是为了掩盖他真正的目的。此时此刻,淮阳王怕是已经逃出了平都城。沈炼更是意识到,沈夜被李红衣引回文昌阁,是他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察觉到暗处藏着人,沈炼眼神暗示沈夜即刻离开。沈夜心领神会,使出轻功,欲飞出文昌阁。可林亦一个闪身出现在他身后,抓住了沈夜的脚踝,奋力一甩。沈夜猝不及防,滚落在林亦面前。
林亦挥出鬼王枪,抵住沈夜胸口,朝着正殿道:“陛下,沈夜便是芙蓉楼命案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