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初四,子末,通天阁。
屏风之后,有一个红色的剪影,周身清风环绕,让人见之生畏。剪影以极低沉却又有压迫感的声音道:“见了梅山之主,还不跪下!”
连翘听着这声音,神情微动,环视周围,才知晕倒在此的嫔妃与内监,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被乙女与昊六藏进来的张栩与张陵,也不知去向。
“梅山之主?”连翘冷哼,“我人都来了,何须弄这玄虚。”
屏风后的剪影又道:“跪下!”
“笑话。”连翘道,“我梅山人,只跪天地父母,从不跪人。死路一条,就莫要装神弄鬼了。我说了,我今天只杀狗皇帝一人。”
连翘甩了甩衣袖,一股煞气喷涌而出。煞气落于屏风之上,屏风摇摇欲坠。可最终,屏风并没有倒下。而屏风后的剪影,似哆嗦了一下。
原来,这屏风后躲着的,并非什么梅山之主,而是昊六。乙女方才拖延连翘,给他争取了时间,将暖阁中昏睡的人,都安置到了暖阁后的偏殿里。而他与苏音儿藏在屏风后,假扮所谓梅山之主,为的是再次拖延时间,只因此时此刻,能对付连翘的人,还未现身。
昊六用了十成的内力,护着摇摇欲坠的屏风。他朝着旁边的苏音儿使眼色,而苏音儿给他的答案是,连翘并没有错,在梅山的确是这个说法。梅山人,讲究人人平等,只信天地,不服朝廷。这也是为何,梅山覆亡前,几百年不与李朝通。
感受到连翘腾腾的杀气,昊六又道:“如此说,你当真是梅山后裔。”
“七星血阵之下,你竟还能说话,也算是有些本事。”连翘道,“只可惜,你挡我路,就是死路一条了。”
说话间,连翘掌心凝聚了一团浓烈的煞气。她轻轻一甩,煞气如无数把刀剑,在屏风上炸开。
煞气炸开的前一个呼吸,昊六一把将苏音儿推开。而他转过身时,煞气已刺穿了他身体。也是这一瞬间,他竟化为了一只手掌大的耗子,挣脱了煞气,以迅雷之势,爬到了连翘脚下。连翘还没来得及反应,耗子已钻入了她裤管之中。
“喵!”一声猫叫传来。
连翘回头,却见沈夜与乙女推开门冲了进来。看着耗子顺着衣袖,已经爬到了连翘的肩膀上,死咬着连翘的耳朵。连翘用力甩,却甩不脱。乙女笑道:“这死耗子难缠,老娘替你逮了它!”
乙女纵身一跃,也化为了黑猫,扑了上去。黑猫如膏药一般贴在了连翘的脸上,四只爪子毫无章法地挠着。为甩脱黑猫,连翘一时忽略了耗子。耗子在不过一个呼吸的空档,在连翘的耳尖咬出了一个细小的伤口。
沈夜见时机已到,挥剑刺了过来。若他成功,这一招可从连翘后背刺破。可没想到,昊六这一咬,竟彻底地刺激了连翘。连翘周身忽然涌出可怕的煞气。煞气喷薄而出,击中沈夜胸口。沈夜落地时,一口血喷出,挣扎了一番,闭上了眼。
黑猫与昊六也未能幸免,被连翘狠狠甩开。滚落于光滑的木地板上时,昊六还来不及化为人形,却被连翘一脚踩得血肉模糊。而乙女在化为人身的瞬间,被煞气刺穿了胸口,吐血倒地,没有了呼吸。
“姐姐!”苏音儿扑了上去,抱起气绝身亡的乙女,惊恐万分,她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摸了摸耳尖,连翘只觉得苏音儿聒噪,挥手欲解决了苏音儿。可这时候,她感觉到身后竟有一股凌厉的杀气。那是一把从通天阁外,刺过来的一支枪。可连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她只是,轻轻一挥手,煞气便挡住了枪。
林亦从身后闪现,从煞气中拔出了枪,使出了一招夜叉探海。若是一般人,这一招必夺对方性命。可林亦也没料到,自己手中的枪竟成了绣花针,没伤到连翘分毫。而他被连翘挥出的一掌,打得后退数步。一口血从嘴里喷出后,他的内力变得极为混乱,而倒在了苏音儿面前。
苏音儿惊恐道:“林亦!”
林亦忽觉浑身无力,握不住手中的枪,面对步步走近的连翘,也没了还手之力。可他还是护着苏音儿:“快跑!”
强撑着,林亦站了起来。可他还未挥出枪,却被连翘夺过了枪。而枪头,刺穿了林亦胸口。连翘冷哼一声,松开了手后,林亦连人带枪倒地,被夺了性命。
苏音儿拔腿就跑。却不知,一股煞气如地狱里爬出的蛇一般跟随在她身后。她惊恐回头时,煞气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煞气散开后,苏音儿身上血肉模糊,生魂已被煞气吞噬。
看着这几人的尸体,连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到底在七星血阵之下,不管是谁来了,都不堪一击。
能感应到,宁帝就在里面。连翘踩着林亦与乙女的尸体,一步一步往里走去。可走了几步,她忽停下了。她意识到,还少了两个人。
一缕清风,落在连翘身后。她身后响起了李红衣的声音:“都说了只杀狗皇帝,你却伤了这么多无辜性命。”
连翘缓缓转过身,却见李红衣与丁祸踩着清风走了进来。李红衣笑道:“如此不守信用,看来连翘姑娘的话,是信不得。”
不知为何,连翘后背起了凉意,只因李红衣让他有些生怵。连翘冷哼一声,周身煞气翻涌:“何苦来送死?”
李红衣却道:“不知好歹。我能救你的命,也就代表他能取你的命!忘了你身上的烂肉了?”
连翘曾被人下了无名肿毒,全身溃烂,人已踏入了鬼门关。是李红衣一道符将她救了回来。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她那负心郎,为了甩脱她而下毒,如今看来,她是棋走险招。
李红衣寻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一副不将眼前的杀戮放在眼里的架势:“花仙姑请我救你性命,是你在试探我的底细。”
连翘久久地看着李红衣,冷笑道:“是。”
“那探出什么了?”李红衣笑道,“说起来,要探我身份,无须铤而走险。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医人的术法,来自梅山。”
听得“梅山”二字,丁祸神情微动。李红衣说话的口气,几乎让丁祸以为,他说的是事实。可丁祸却知道,这是他与李红衣商量好的对策。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少做了一个反应。林亦与苏音儿被杀,乙女惨死,他不该这么平静。于是,他为了弥补一般,故意地扫视周围,看见了乙女的尸体。
丁祸装作慌张扑了上去,大喊着:“疯婆娘!”
抱起乙女的尸体,丁祸哀嚎了几句,又检查着林亦与苏音儿的尸体,朝着连翘喝道:“妖女,本王跟你拼了!”
丁祸挥出了天机剑,舞出了一招落叶飞花。霎时间,天机阁中清风滚滚,卷起落叶飞雪,化为一股强大的气流,席卷向连翘。哪晓得,连翘只是甩了甩衣袖,气流便散去,化为乌有,未伤着她分毫。
猝不及防,连翘周身翻涌的煞气,化为数把利剑,飞向了丁祸。丁祸使出逍遥步,惊险闪避。却还是被一股煞气击中了胸口而滚落在李红衣面前,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知晓自己打不过连翘,丁祸抓住李红衣衣角:“李红衣,赶紧杀了她!”
“不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李红衣甩开了丁祸。
李红衣扯下丁祸腰间的酒壶,在手中晃了晃。当他拧开酒壶,酒壶中弥漫出淡淡的茶香。这茶香,与丁祸腰间香囊里散发的香味无异。
仰头喝了口酒,李红衣踏过丁祸,走到连翘面前:“你做得很好。只是,不够狠,这平都城就该血流成河。只杀狗皇帝一人,可不解恨。”
丁祸听得李红衣这说法,大喊:“李红衣,你说什么糊涂话。”
李红衣冷哼一声,眼神中浮现出可怕的阴狠,让人见之胆寒。连翘即刻明白了,李红衣的身份。
李红衣又道:“你猜得没错。我不只是梅山人,我还是已故梅王李暮烟之子,梅山少主。我来平都城,为的就是颠覆这李朝的天下, 为父亲,为梅山,复仇。”
丁祸大为惊讶:“李红衣,你说什么呢?不是说好,演一场戏,降低连翘防备,趁机将他困于红衣阵法……”
李红衣忽甩了甩衣袖,清风涌出,竟将丁祸托起,浮于空中。不等丁祸反应,清风散去,丁祸狠狠摔落在地上,化为了一摊肉泥。甚至,通天阁外那些昏睡的官员及护卫,也都在顷刻间如雨一般落下,摔于花岗石地板上,纷纷如皮球一般炸裂开来。
只是轻轻一挥手,便要了这么多人性命。李红衣就像睥睨众生的恶神,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这让连翘,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慌,她没想到李红衣竟的能力恐怖如斯。
李红衣指着昏迷的宁帝道:“你辛辛苦苦布下这大局,为的就是取狗皇帝性命。去,先杀了狗皇帝,我再带你,血洗平都,让平都城重现当年梅山血流成河之景。”
连翘忽一个闪身至昏迷的宁帝面前,欲取宁帝性命。可就在她出手时,却看见宁帝的手竟然动了。紧接着,宁帝睁开了双眼。因着太后送来的药方,宁帝苏醒了过来。
连翘忽意识到了不对劲。李红衣就算是李暮烟之子,也不会有如此可怖的能力。还有,从她入通天阁开始,昊六,乙女等人接连来送死,过于蹊跷了。最要紧的是,在她的谋算中,宁帝不可能醒来。忽觉耳尖一阵刺痛。连翘摸着耳尖的伤口,回想起李红衣手中的酒壶,那离奇的茶香,不是梅山幻术吗?方才他们接连送死,不过是在做戏。
李红衣催促道:“还犹豫什么?”
连翘冷笑道:“所以这是个局。你早已发现,我并非梅山人。”
“也就是说,在你的计划里,皇帝不会死。”李红衣道。
冷哼着回头,连翘的眼中,李红衣褪去了方才恶神般的模样。果然,这只是李红衣给她设下的幻术,目的就是让她困于这幻境之中。
不再与李红衣做无谓辩驳,连翘踩着林亦几人的尸体,翻涌着煞气朝着李红衣扑了过去。李红衣还未来得及甩出红衣剑,连翘舞出的煞气,直穿李红衣胸口。
随着李红衣消散,连翘以为自己冲破了李红衣设下的幻术。可她睁开眼,却见那周身飘着一道红色的影子。红影看似随意乱舞,却极有章法。从空中俯瞰,红影运动如踩逍遥步法,飘动如红衣,在连翘周身画出一道形如太极的红衣阵法。阵法涌动,连翘蓄力试图冲破阵法,却被反弹滚落于地,感受到体内煞气在削减。
幽幽传来乙女的声音:“此乃公子自创的红衣阵法,就算是天上的神仙,被困其中,也得耗尽修为而死。”
连翘猛然抬头,却见李红衣与丁祸,领着方才死去的人出现在面前。而她此时,身处通天阁外的广场。也就是说,她自入皇宫就中了李红衣的幻术,而李红衣似乎刻意让她看透幻术,在她冲破幻术时,设下这红衣阵法。
“你果然是他的人。”李红衣将酒壶丢给丁祸。
看着丁祸将酒壶别在腰间,连翘笑道:“你果然是李暮烟的儿子。这一局,是我败了。”
丁祸不知连翘的笑是为何意,以为她是自知无法逃脱,而丧了气。他也知道李暮烟是谁,只是他将这当成连翘真被李红衣迷惑。
林亦却当了真。他从李红衣的反应中,断定连翘的说法为真。于是,他松了口气。毕竟这案子,真凶落了网,平都城的危机算是解除了。李红衣若真是李暮烟的儿子,那他离父亲遇害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林亦心中也欢喜,他与苏音儿一起,破了这个案子。他忽生出了勇气,要趁着无人注意时,去拉苏音儿的手。他的手小心翼翼靠近,已经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可突然,意外发生了。
连翘竟然与常枫一般,竟然自裁了。她逆转了内力,引煞气反噬,肉身爆裂开来。
看着连翘血肉模糊,苏音儿吓得一把抓住了林亦的手。林亦身子僵住了,一时不知该在脸上表现出什么情绪。
丁祸一脸迷惑,不知发生何事:“这阵法也要不了她的命,她大仇还未报,自杀做什么。”
乙女道:“管他呢,省得我们得看着她被耗死。”
李红衣变了脸色,只道:“对啊,她大仇未报。”
林亦压制着内心的欢喜,尽量表现出一本正经:“常枫自尽,是因为还有连翘。连翘自杀,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背后还有人?”丁祸推了推李红衣,“你方才说,她是他的人,他是谁?”
丁祸的话还未落音,林亦忽觉身后煞气翻涌。他回头一看,却见那些昏迷的人,犹如行尸一般站了起来。他们齐刷刷回头,看着李红衣几人,将他们当成了可以啃食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