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亥时初,平都城,鬼巷。
“还愣着等死不成?跑!”听得乙女这一声吼,丁祸挥起马鞭,猛蹬马镫。可马车才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只因不断有血骷髅从地缝中钻出。数百具骷髅,密密麻麻,已将前方的路堵住。丁祸猛拉缰绳,回望身后情形亦是如此,心想只能从头顶逃生了。
亦是这时,数具血骷髅扑了上来。丁祸挥剑抵挡,刺破了两具血骷髅的头颅。可奈何,血骷髅太多,他根本顾及不到马车中的人。血骷髅爬上马车,试图从车窗中钻入。清宁挥剑却施展不开,情急之下,她拉起苏音儿,冲出马车。在苏音儿惊叫声中,她们踩着血骷髅,飞上了墙头。
清宁与苏音儿才站定,她们方才散发出的生人气息,反而吸引了血骷髅的注意,血骷髅们竟如巨型蜘蛛一般,顺着墙面往上爬来。有一具血骷髅一跃而起,已朝着她们二人扑来。
此时丁祸踩着逍遥步,已经飞至马车顶上。他挥出天机剑,一缕剑气飞出,直接将那血骷髅劈成了两半。那血骷髅往下坠落,被它的同类踩成了肉泥。
苏音儿紧紧抓着清宁胳膊,抵御着欲将她吹倒的阵阵冷风,哆嗦着道:“这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清宁观察着一具血骷髅从地缝中钻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若是有李红衣在身边,丁祸必定是提问的那一个。可眼下,他必须护住两个女人,独自面对此事。他沉下神色,回应苏音儿道:“或许这些鬼东西,与那些血印有关。应是有人如常枫一般,在城中设下阵法,召唤出了藏于平都城地底下的这些怪物。”
苏音儿又道:“现在该如何办?”
霎时,几具血骷髅已顺着马车,爬上了车顶。丁祸再次挥剑,使出一招落叶剑法,将爬上来的血骷髅,化作了血浆。血浆飞溅中,丁祸使出了逍遥步,踩着涌动的血骷髅,飞至苏音儿身边。
丁祸道:“哥哥说过,打不过就跑!”
丁祸与清宁同时抓住了苏音儿的手,意欲从墙的另一侧逃离。可她们转过身却见,藏着通往鬼市的这幢废宅里,也已经挤满了血骷髅。它们已爬上屋顶,正准备攻击他们三人。
鬼巷之下,藏着的是鬼市。远望通往鬼市的入口,不断有血骷髅爬出,丁祸心中猜测,怕是鬼市已经真正变成了鬼市。
环顾四周,已然变成了血海一般,清宁嘀咕道:“无路可走了!”
恰在此时,有几名在附近巡逻的巡防营兵马,听得这边的动静,骑着马朝着这边奔来。当他们看见巷中情形,个个惊得呆住了神。
丁祸大喊:“快跑!”
可他们根本听不见丁祸的驱赶声,纷纷挥出武器,要斩杀这些怪物。然结果可预料,他们全部被血骷髅吞噬,残渣不剩。
“如果这些东西散落城中。”丁祸心中预想着后果,“平都城将有灭顶之灾!”
苏音儿深呼吸了口气,微微稳定心神,与丁祸道:“既如此,你想想办法,将他们都解决了,以免生出大乱子。”
可苏音儿这话才落音,三人都觉眼前恍惚,似有古怪的低语声从虚空中传来。这声音极具蛊惑性,好似能凭语言,便可以抽出他们的神识。忽一阵风起,三人终于回过了神。
“不见了!”清宁惊道。
丁祸从墙头越下,落于巷中。周围静得可怕。丁祸只觉脊背发凉,心中惊恐,方才如血海翻涌的那些血骷髅,竟在方才他三人恍惚时,消失不见了,包括被丁祸斩杀的血骷髅以及被吞噬的几名巡防营士兵。一旦他们混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谁!”丁祸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他转过身来,见身后的氤氲雾气散去。有一人站在鬼巷尽头。那人一身黑衣,以黑色纱巾掩面,眨眼之间,又消失不见。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亥时末,皇宫,通天阁。
通天阁外的广场,工部已于入夜前,用足有九十九尺宽的红色帷幕,围出了一个圆形区域。此处是祭台的位置。盛怀阳来了后,领着数百名工人,依着他所画的图纸,在帷幕之中,有条不紊搭建祭台。
这道红色帷幕,似被下了术法,隔绝了其中一切杂音。从远处望去,它就像一盏巨型灯笼,闪着红到刺眼的光。雪光映衬下,好似一朵随风浮动的血色红梅。
广场上,布满了禁军。禁军片刻不敢松懈,监视着工人们的工作。此处离通天阁只有百步之遥,若有贼人混入,将生大乱。
盛怀阳站在数丈高的架子上,透过帷幕,看着远处的通天阁。通天阁顶的灯火,耀眼到刺眼。他偶尔恍惚,几次看见他的父亲从阁顶坠落,落在他的脚下。他谋划着寻得时机,趁着夜里,潜入通天阁中,探一探藏在通天阁下的秘密。
几个时辰前,他翻查父亲留下的遗物,意外发现了他父亲藏于暗格中的一张图纸。这张图纸,应是他父亲在修缮通天阁时所绘制的副本。在图纸中,他父亲绘制了通天阁的建造图,包括一卯一榫,及各个宫殿的名字与用处。可唯独,有一处,他父亲未留下标注,只在图上画下了一个红点。这个红点的位置,便是在通天阁的地底下。
这一发现,不禁让盛怀阳将这个未知的地方,与他父亲的死联系于一起。或许,他父亲在修缮通天阁时,无意间发现了此处的秘密,而被人灭口。他也清楚记得,他收殓父亲的遗骨时,在父亲的胸口,发现了一个隐隐的掌痕。也是因这掌痕,他才怀疑父亲的死,并非意外。
可等待了许久,他始终得不到机会。通天阁的守卫过于严密,且有天机卫在暗处,那九十九阶台阶,他都无法靠近。
天宁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五,亥时末,皇宫,启祥宫。
通天阁红色光影,落在宫墙上,映照出许多来回走动的虚影。若不知这光影来处,必定以为是闹了鬼。启祥宫的宫人们,就真真切切将影子当成了鬼影。他们都认为许贵妃死的蹊跷,以她跋扈的性子,必定死后要化为冤魂索命。
宫里封锁了许贵妃的死讯,祭天大典在即,她的死实在不吉利。内廷司未派人过来收殓尸身,宫人也不敢靠近。殿中的情形实在过于血腥,她们只能紧锁殿门,披麻戴孝,守在殿外,送许贵妃最后一程。
启祥宫的宫人都以为,这是太子张陵对许贵妃的报复。或许他们主子的死,是张陵在得了太子之位后,趁着宁帝病重让他监国时,清算与许贵妃的旧怨。故而,他们在太后与张陵现身时,都惶恐不安,生怕张陵恨屋及乌,一声令下,杀了他们给许贵妃陪葬。为了活命,他们纷纷跪倒在太后面前,请求太后给许贵妃一个体面。
“体面,她何曾有过体面?”太后苦笑一声,摆摆手命宫人们都退下。
宫人们哭哭啼啼,以为太后要处置了他们。荣月解释了两句,他们才谢了恩,退了下去。闹哄哄的启祥宫,终于安静了下来。太后示意下,明吉快步上前,推开了殿门,领着张陵走了进去。他们此番前来,为的是查一查许贵妃的死因。
殿中阴气滚滚,迎面而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张陵不禁皱眉,以袖掩鼻。然而他看清了许贵妃的尸身后,更觉不适。见荣月搀扶着太后走进来,他即刻道:“皇祖母还是不要看了!”
太后闻着殿中的异味,不皱眉头,只道:“皇祖母什么没见过。”
可太后抬头看见,许贵妃血淋淋的尸身,还是扭过头,终究是不忍见她死后成了这副模样。
张陵跟随李红衣,也探过些案子,见过不少尸体。稳了心神,他缓缓走上前,举起一盏油灯,仔细地查验尸体。尸体上有无数的伤痕,像是遭遇了某种动物的啃噬。她面目全非,几乎辨不清她的模样。或许就如宫入门传的,有血骷髅现身启祥宫杀人。这一点,发生在福宁宫的事情,可以佐证。
荣月见此情形,心有余悸。若不是有厚朴救驾,或许她与常乐,甚至还有太后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房梁上挂着一根白绫,在阴风下胡乱摇摆。张陵向太后道:“这么看来,许贵妃已经有了自裁之心。却不想,在她挂上白绫时,有人现身,将她杀害。”
静候在一旁的明吉道:“可既然她已经决定自尽,凶手为何还要杀他?岂不是多此一举?”
“并非多此一举,而是她上吊自尽,便宜了她。”忽有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这声音,令太后一怔,只因她觉得无比熟悉。
荣月和明吉即刻护在了太后和张陵面前。朝着屏风后的暗影,荣月喝道:“何人敢在太后面前放肆!”
暗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她身着一身黑衣,身段纤柔。她微低着头,朝着太后行礼道:“臣妾见过太后。”
不只是太后,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声音,看清对方身形,都觉心惊。只因眼前人,是已经死了的许贵妃!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子时初,平都城,青阳坊。
已有近两日未合眼,元业从文昌阁出来后,倍感疲惫。虽已实行宵禁,可因这道命令过于仓促,过了子时,城中还有许多人走动。于平阳坊,昔日的灯火,根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熄灭。
路遇皇城司的兵马,元业解释方才自己在通天阁配合大理寺查案,才被放行。昨夜的事,在他这里,算得上了了。他打算回到客栈后,睡上两日,不管平都城将发生何事。
然而元业回到客栈,躺下后,无论如何也不得眠。他反复在忧心,李红衣是否真的能醒过来。他也在意,那血骷髅究竟能引发什么样的乱子。毕竟,他一路回来,平都城中未透露出任何预兆。
七道血印,到底是谁设下,此人目的究竟为何,元业也想得到答案。最要紧的一点,平南王丁祸入城后,如今去了何处,是否无恙。他正想着,听得敲门声传来。
以为敲门的是小二,元业只道:“我已歇下,有事明日再说罢。”
敲门声还在持续,敲门的人道:“快开门!”
听到这声音,元业惊坐起。只因这声音,像极了何虎。他匆匆下了床,拉开了门闩。当他打开门时,一脸惊骇。果然,出现在门外的人,真的是何虎。
何虎一脸不爽快,略带责备之意道:“好啊你,竟一个人回来了!我寻你寻得好苦,以为你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