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平都城中流言四起。有传言梅王李暮烟,虽身生死于青阳关外,可怨灵却化作了恶猖,欲向定国侯丁墨复仇。
那时,长公主怀胎已足月。宁帝得此消息,命天机卫彻查源头,他才坐稳龙椅,万不可再出乱子。可奈何,查了近数三日,却毫无结果。根本无人知晓,此谣言却是天机卫统领,也就是定国侯丁墨自己放出来的。
丁墨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他是在警告长公主,既然婚约已成,胎将落地,便安下心,纠缠过往已无益处不必再计较过往。其二,对李暮烟谋反一案,宁帝虽默认,却暗中差人追查。应是长公主收到了风声,才在三日前与他撕破脸,直言必将他送入地狱。如此形势,丁墨不得不早做谋划。
天宁元年,十二月三十,辰时,长公主府。
一早,林晋便带着三千禁军精锐,冲进了公主府,守在静安堂外。林晋手持宁帝的口谕,丁墨也只能装聋作哑。更何况,这是在长公主府,他只是个驸马。他也知晓,林晋是长公主的人,此举防的不是李暮烟的三千猖兵,而是他丁墨及他手下三千隐卫。
昨夜他做了个离奇的梦,他竟梦见自己身处高处,受百官跪拜,他终于得偿所愿,成为这世间最高处的那个人。只是,他面前有一黑衣少年,竟手持天机剑,化为缕缕清风,直刺他眉心而来。
梦醒时,丁墨感受到一股杀气,在眉心盘旋。他睁开眼,却见长公主手持天机剑,直指他眉心。她身子每一处,都似冒着火光,恨不得将他撕碎。而他依旧平稳呼吸,慢悠悠起了身,冷笑道:“大过年的,殿下这是何意?若是动了胎气,就是臣的罪过了。”
“你的罪过,你自己数得清吗?”长公主怒道,“本宫已查清了,是你假传圣旨,命张屠出兵梅山。也是你伪造本宫笔迹,逼得他自刎于青阳关。”
丁墨心头一颤,竟未料到她查到了证据。只是他并无慌色,站起身道:“殿下该继续查下去,臣奉的是何人的旨意。臣自小便对殿下有意,的确容不下他。可有人更容不下他。殿下不妨想想,殿下查得到的,天机卫查不到吗?”
“你是说……”长公主面色大变,“不可能。若皇兄容不下他,如何会下旨赐婚,又如何会放他回梅山。”
丁墨又道:“他是解救李朝的大功臣,就算坐了龙椅,天下百姓也无异议。陛下又如何敢平白无故取了他性命。臣不怕这话传入陛下耳中,殿下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陛下利用殿下,灭得了梅山,也杀得了我丁墨。或许所谓李暮烟化为恶猖欲寻我丁墨报仇,就是陛下的一步棋,除掉臣与殿下的一盘棋。”
听得丁墨此话,长公主目光变得黯淡,举着剑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丁墨顺势又道:“你以为外面的禁军,是在护殿下周全?不,是他忧心殿下异动。毕竟,兰王之乱,殿下也是功臣。最要紧的是,先帝曾有意,奉殿下为皇太女,传位于殿下。算起来,陛下容不下的不只是李暮烟,还而有是殿下。若殿下与李暮烟联手,他如何在龙椅上安坐?”
长公主如何不知道这些说法。若非朝中非议,她如何会远走江湖。她本坚定的心志,已然被丁墨动摇,剑锋再无杀意,只能将剑扔下。当她得出是自己害了李暮烟时,腹中疼痛难忍,跪坐于地时,下身已见了红。
丁墨见状,朝着外面大喊:“快传御医!”
待女使们领着御医慌慌张张进来,将长公主送去了静安堂,丁墨收起了方才慌张的脸色。他说服长公主的那些话,也说服了他自己。他想明白了宁帝为何让沈炼那毛头小子接替了天机卫统领的位置。也许过了年,长公主查到的证据,就会成为他丁墨的催命符。
昨夜的梦,或许是天上的仙人给他指的路。趁着长公主将临盆,公主府大乱,他先行一步,才能占得先机。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翻出了藏于暗阁中的那数尊泥俑。
其中一具泥俑,骑黑色战马,着黑色铠甲,形如梅王李暮烟。丁墨思索良久,替这尊泥俑取了个名字:鬼将军。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四,小年,未时末,青阳驿站,后院。
李红衣指尖灵符闪动,阵中风雪翻涌不止,盘旋于孙思粤周身。李红衣眼如利剑,直刺孙思粤。亦是这时,天幕被划破,一道光从天而降,如照妖镜般,照透了孙思粤的真容。
李红衣大喝:“眼前人,便是已死了二十年的,前天机卫统领,定国侯丁墨!”
丁墨现了真,众人才知李红衣设下这阵法的目的。张陵与林亦,儿时多番与丁墨谋面,记得他的模样,除去旧怨,倒也没多少兴趣在意他二十年如何。苏音儿早备好了笔墨,描摹丁墨的身形。
黑猫听到动静,幽幽睁开了双目。偶然瞥见苏音儿笔下的丁墨,忽身子一抖,化作了乙女人形。再抬头看见院中,立于阵法中的丁墨,神情暗了下来,心中不自觉生出恐慌。
苏音儿轻轻抓住乙女的手:“姐姐这是怎么了?”
乙女不确定地道:“此人,似在何处见过。”
乙女尽力回想,眼前竟闪过那索命修罗的脸,不禁呼吸变得急促,又化作黑猫钻入了苏音儿怀中。苏音儿默默将乙女方才的反应记下,心中暗想,或许这丁墨与乙女此前变故相关?
至于丁祸,在李红衣指认丁墨身份后,一时呆滞在原地,不断眨着的眼皮下,目光稍显无神,显然思绪未跟上眼前这变故。当他真正意识到“丁墨”这个名字的含义,目光才有了神气,快步朝着丁墨走近,欲看清楚丁墨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从皮相上看,丁墨还是青年时的模样,清秀俊朗,不似朝中那些与他同岁的老头子。丁祸第一反应是,他与盛怀阳算得上是一类品相。模样俊俏,与清冷的书生无异。这一点,张陵与李红衣都有相似之处。只是张陵能从他的清冷中,分辨出久浸于朝堂的沉稳算计。而李红衣的清冷中,是区别于尘世世俗的仙傲之气,就如天上的神仙睥睨众生。在他眼中,众生平等。可丁墨的清冷中有的,是阴暗邪气及深藏于阴沟的算计。他长得再漂亮,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于是,丁祸大大地松了口气,笑道:“你这模样,倒是让我安心向你复仇了。”
丁祸这话,令身后所有人诧异。不待他们出言,他又解释道:“我不好男色,只是对于长得好看正气的人,就算有仇,也下不去手。好比陵哥哥与李红衣,我极不忍心与你们为敌。”
张陵无奈摇头道:“难怪皇祖母总说,你与姑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红衣却玩笑道:“他是在提醒你,莫要与他为敌。”
“还是亲兄弟更知我心。”丁祸道。
丁墨一眼便从几个少年中,认出了几个人的身份。这几个少年的气息,都像极了他们的夫妻父母,尤其是李红衣。而他更在意的,是丁祸。他血洗长公主府,留下的也只有丁祸性命。并非他戏不做足,而是因他心里认定,丁祸是他的亲生儿子。
花玲珑有意安排给长公主下了迷药,他化作李暮烟的模样,引得长公主糊涂了心智与他同床共枕一夜,他虽彻底与长公主离了心,却也享受了人间至欢,也给自己留了后。
躲藏了二十年,终于能与他相认,丁墨满眼欢喜与怜爱,几乎湿了眼眶,略显惶恐地看着丁墨,试探道:“祸儿。”
丁祸听得这声“祸儿”,身子往后缩了缩,虽有些嫌弃,却从眼神和肢体上,承认了自己身份。
丁墨这才鼓起了十足的勇气:“你是我儿丁祸!”
丁祸又与方才初见丁墨时一般,愣了神,显得有些无助。丁墨得寸进尺,往前走了几步,招呼丁祸过来,让他好好看看。可丁祸定了神后,连连摆手:“你最好快些收回你这几句话。也正好趁着没打起来,我要与你说个明白。”
瞧着丁祸孩童般的活泼性子,丁墨满眼的欢喜,不枉这些年对他的宠爱。他此刻,还未明白丁祸何意,直到丁祸脱口而出,他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他才冷下了脸色,冷冷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丁祸一副不让丁墨沾边的防备架势,重复道:“李红衣未现身前,我不知当年发生何事,的确将你当成我父亲。可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我的父亲。皇祖母说过,母亲下嫁于你前,就已经怀了胎,也就是我。而我的父亲,是梅山之主李暮烟。也就是说,我与李红衣是亲兄弟,同父同母亲兄弟。如今见了你,我也庆幸不是你儿子,更庆幸自己没有认贼作父,犯下大错。并非我无礼,你这长相与气质,注定你我为敌。”
丁祸这一番话,炮语连珠,令他身后的人都呆了神。丁墨更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一番话,算是抹掉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善念,甚至是执念。这让他愤怒,甚至疯狂。
见丁墨的气息忽涌动,满身煞气,丁祸再次退后了数步,继续道:“你最好冷静些,该怒的是我,是我们兄弟。你杀我兄弟父母及族人,罄竹难书,该杀你祭天。”
说话间,丁祸已甩出了天机剑,就如当年他母亲一般,剑指丁墨。只是,他并未立即出手,而是想起了另一未明之事,转头问李红衣与林亦:“他的谜底已解,另一个谜底的答案是什么?”
林亦未接上丁祸的情绪,嘀咕道:“什么?”
苏音儿补充回道:“你们说密林中,他有帮凶,帮凶是谁?”
李红衣回道:“你们此前所认定的凶手,盛怀阳!”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子时初,青阳驿站,正堂。
战英欲出手,替幻境中的人,解决掉孙思粤。可他身后的人,动作比他还要迅速。迅雷之势,他挥出匕首短刀,以极其利落的手法,划破了战英喉咙。喉咙倒地后,战英便停止了呼吸,满眼都是疑惑。
昊六看清战英的身子被鲜血染透,才回过神来。年辛听得动静,即刻冲了进来。对于眼前这情景,他并不意外,只在意该如何对付眼前这眼神凶狠的恶徒。不待昊六发出疑问,他甩出了手中弯刀。弯刀闪着寒光飞向了盛怀阳,趁着盛怀阳因躲避弯刀分神之时,使出一招移形换影朝着盛怀阳扑了上去。数招之后,刀光剑影间,盛怀阳竟被年辛极迅速的打法,逼得退到了门槛外。
昊六早已明白年辛用意,朝着暗处吱了几声,万千老鼠从房梁跃下,从地底钻出,将李红衣几人围成了一个圈。昊六虽意外,却也丝毫不慌,不紧不慢道:怒视盛怀阳:“盛大人,你这是何意?”
盛怀阳冷笑道:“他们几人算计我兄弟,致我兄弟惨死,我不该复仇吗?”
昊六鼻头微动,即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与身旁的年辛道:“原来,他便是你真正的仇人。难怪公子将你送出来,也是给你机会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