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的功夫,尤其枪法,如今在平都城中,只寻得一个对手,那便是天机卫统领沈炼。于这一点,丁祸平日里虽嗤之以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经李红衣指点,习得了落叶飞花剑法,与林亦一战,顶多能得个平手。被林亦倒下时喷溅的鲜血溅了满脸,丁祸震惊且疑惑,一夜之间,张屠的势力竟达如此程度。
甩出天机剑,丁祸已用尽了全力。林亦他骂得,伤得,可外人却侵犯不得。不管张屠如何,他都须替林亦出口恶气。可他哪里还舞得动天机剑,使得出逍遥步法。好似他此时,身处深海,周身的空气如黏液一般,踩着虽软,却令他手脚无法任意伸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音儿呼喊林亦的名字,扑向林亦时,背后也中了一掌,如林亦一般死去。
张陵本就无自保的功夫,见着了血,心知这最后的杀戮已开始。他还未来得及与李红衣解释,为何凶手给花玲珑的信笺为暗香涌动,便在张屠的掌风下绝了性命。他的白衣,被身体里渗出的鲜血,染成了刺眼的鲜红,在风中飘洒,倒也合了他所求的道。
越发认为自己与神一般,凌驾于眼前六人之上,张屠已杀红了眼。他将下一个目标选定为丁祸。只是他扑向丁祸时,乙女拼尽最后之力,化为黑猫,挡于丁祸身前。结结实实一掌,落于黑猫背上。黑猫根本承受不住这化骨掌,皮与骨忽地碎裂。猫身落地,成了模糊的血肉。
“乙女!”丁祸惊恐大喊,满眼愤怒。可他无法痛快地使出逍遥步,天机剑似乎有万斤之重,根本舞不起来。最致命的是,他的眼前幻象重重,才从公主府的血案中抽身,又落入梅山的尸山血海中。张屠再次朝着他挥掌,他有心躲避,身子却无能。只是,这一次他又被救了性命。李红衣踩着逍遥步,一把将丁祸推开,周身清风涌动,接了张屠这一掌。
李红衣支撑着神识与眼前杂乱的幻象拉扯,艰难地化解了张屠这一掌。只是,出这一招,让他成了强弩之末。若张屠顺势再攻,他无法招架,结果与倒地的死者无异。
“倒是瞧不出你有这般心机与势力。”李红衣撑着身子,挡在丁祸身前,“是我李红衣看走了眼。”
丁祸艰难地爬起身,抓住了李红衣胳膊站定,幽幽道:“兄长,我好似看见父亲母亲了。”
那一夜,张屠落荒而逃,丢进了脸面。如今站在他兄弟二人面前,逆转了局势,他自鸣得意。张屠笑道:“拜你所赐,我散尽了功力,于功夫上已再无可能,便转习毒术。也不枉我这些年,只安心做一个屠夫,隐藏势力实力。”
“故你说你不知是谁谋划了长公主府灭门案,也是在隐藏。”李红衣忽咳嗽了一声,嘴角渗出了血。
张屠久久盯着眼前这兄弟二人,已成了他屠刀下的肉,不出三招,便能取了他们性命。仗着眼下实力悬殊这悬殊的势力,张屠放下了些防备,笑道:“只可惜,到死你们也不会知道,你们的仇人究竟是谁。”
“既如此,我们做个交易可好?”李红衣紧紧抓着丁祸的手。
张屠冷哼道:“你二人已死路一条,与我有何交易可以做?”
“若要正经谈。你我可交换的不少。”李红衣道,“其一,这局是我所设,虽有人以我的局杀人,但要走出这幻象,只有我知道。若我死了,你与那个人便会困死于这幻象中,直至魂飞魄散。”
张屠眼中显然有意外,他不曾想到这一点。
李红衣又道:“其二,你走这一步棋,只是为了保住性命,你也知道是有人在灭口,阻止你说出真相。可你知道,阻止你的人是谁吗?”
“你什么意思?”张屠道。
擦了擦嘴角的血,李红衣幽幽道:“你只有杀了那个人,才能真正保住性命。所谓鬼迷十三针,是凶手在告诉我们,只有他才能活着走出这无名岛。”
张屠满眼迷惑,显然已被李红衣说得犯了糊涂,又问:“你说明白点。”
丁祸经方才调整,终于恢复了些神识,回道:“蠢货!我兄长的意思是,所谓的鬼将军不过是障眼法,凶手就藏在我们之中,且我们能知道他是谁。”
“可被困这岛上的人,只剩下了我们三人。”张屠道,“可以操控鬼将军杀人的,不是我!”
“也不是我兄弟二人!”李红衣道,“若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便告诉你凶手是谁。如此你才能赶在他复活前,了结了他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张屠极为惊异。
丁祸点头道:“我兄弟二人中了你的化骨散,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做这个交易,于你百利而无一害。”
李红衣附和道:“你应该也知道,我李红衣为夜游神探,擅异术,收服邪神恶鬼。你杀我前,我可赠你一道符,就算他是地狱罗刹,也近不得你身。”
看着李红衣指尖画出了一道灵符,张屠已动了心。如李红衣所说,他不知凶手是谁,更不知如何走出这鬼地方。于是,他心念一动,接受这个交易。他心下琢磨,就算他先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也能拿捏李红衣二人的性命,逼迫他们完成交易。
李红衣轻轻挥手,那道灵符飞至张屠眼前,落于他手心。李红衣又解释道:“此符可护你周全,必要时催动咒语你可隐身两刻。待摆脱了那个人,你只需烧了这符咒,便能走出这幻境。”
丁祸补充道:“这是我们的诚意。我二人只求,死个明白。若神佛庇佑,必化作恶鬼,向凶手索命,为父母复仇!”
感受到手心符咒的念力,张屠心已完全松动,收起了符后,缓缓开口道:“长公主府命案,并非李暮烟化恶猖复仇,而是有人有意为之,只为假死脱身。而此人便是丁……”
那个人的名字,张屠几乎脱口而出。哪曾想,他忽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从背后袭来。这股力量化为了一道凛冽的风,从通往地窖的通道袭来。他忽明白了李红衣口中所说,真凶已经死了。可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他转过身时,一把板斧已劈中了他的天灵盖。
张屠在闭眼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他的气息与那鬼将军极其相似,周身涌动着寒气。他算是得到了答案。只是他见李红衣给的符咒毫无效力,他才明白方才又被李红衣二人耍了一道。他们并非要从自己口中得到答案,而是利用他,逼迫凶手现身。李红衣与丁祸所求已成,而他的价值已尽,只能走上了死路。
那个人拔出板斧后,张屠的上半身几乎被劈成了两半,已绝了命。丁祸抓紧了李红衣的胳膊,微笑道:“今日算是复了三分仇了。”
李红衣面上毫无波澜,微微呼吸了一口气,周身内息涌动,陡然间恢复如常。丁祸站直了身子,也恢复了元气。原来,他二人根本就未中所谓的化骨散,方才不过是陪着张屠演了一场戏而已。
灶台边的血迹从风中散去,林亦几人的尸体也随之化为乌有。李红衣缓缓抬眼,朝着眼前人道:“果然是你!”
而这时,乙女与林亦领着张陵与苏音儿,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们笑容如旧,未曾受半分伤害。他们都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苏音儿松口气道:“这案子,算是破了。”
“还未露出破绽,便主动死了,当真好手段。”林亦枪指眼前人,“张屠口中,血洗长公主府的人,就是你吧!”
“没错,你父亲也是死于我手。”眼前的人,板斧上残留的血迹,瞬间凝固成了霜。他抬腿,踏过张屠的尸体,冷哼了一声,语气如寒冰,朝着李红衣道:“你父亲若是有你的七窍玲珑心,就不会死于我手了。”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子时初,青阳驿站,正堂。
门外的打斗声,一直持续不断。风雨声裹挟着人死前的哀鸣以及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令人心惊不已。盛怀阳坐于一旁,久久地盯着眼前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笼。那应是李红衣设下的,护李红衣丁祸几人周全。
盛怀阳也听见正堂中,各个暗影角落,有什么东西在走动。灯影闪动时,他看清了是耗子。这些耗子,应是受昊六召唤而来,也是为护李红衣几人周全。
自外面的黑衣人破了李红衣的阵法后,战英变得越来越慌张。他紧盯着沉睡的几个人,生怕某个时刻,张陵会如旁边的孙思粤一般倒下。
昊六站于门边,在意着外面的动静。透过门缝,他见风雨势头渐微,打斗声逐渐平息了下来。随着最后一声闷哼及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打斗声戛然而止。他轻轻地拉开门,却见年辛立于台阶上,他手中的弯刀已被血染透,他身上被划出了数道血痕,气息也比方才弱了少许。只不过,他赢了。他脚下,满地的黑衣人尸首,都已死于他的弯刀下。
举起弯刀,任由雨水冲刷刀锋上残余的血肉,年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待弯刀清洗干净了,他从腰间摸出了几片薄荷叶塞入嘴里,转头与门里的昊六道:“今夜造了这么多罪过,若我死了,劳烦兄弟送个口信去辰山无名庙,就说我有负师兄,先入地府受罚去了。”
昊六却摆手道:“我可不敢登佛门。你还是留着一口气,自己说去吧。”
看着年辛坐在了台阶上,任雨水冲刷脸上的血迹,昊六留了门,转过身去。危机已除,他安了心。到了这个时刻,李红衣几人应该也寻到答案了。
也如昊六所料,沉睡的人,似乎有了动静。李红衣周身气息涌动,而这股气息,护着丁祸几人。也是在这时,本已倒地而亡的孙思粤,却忽坐了起来。如此动静,吓得战英白了脸,惊呼:“发生何事?”
盛怀阳听得动静,也站了起来。在战英打量孙思粤时,挪步至战英身后,静观眼前的发生了何事变故。
孙思粤的方才扭曲的脸,渐渐恢复如常。本已白如纸的面色,竟有了血色。战英犹豫之下,伸出了手,试探其鼻息。
感受到孙思粤的呼吸,战英道:“他还活着!”
昊六听得此话,做出了判断:“原来,混入其中杀人的,是他!”
记起李红衣的话,战英站起身,拔出了剑,欲取了孙思粤的性命,以免幻境中生变。可他还未出手,他身后的人竟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短刀,以极快的速度,划破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