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波叔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但阿爽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也因为波叔比他资历老,也算是前辈了,阿爽便不想和他争辩太多,随便回了句,“这种事情即便发生了,领导也会有决策的,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好在公司范围内评论太多,免得领导以为咱们有别的想法。”
波叔见阿爽说话瞻前顾后的,更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胆量太小,不像他那样敢说话,再说了,他本意也是好的,不过是想把这个“内幕消息”跟大伙儿分享,好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了状况,大家都没有退路罢了。
眼见现在阿爽非但没有领他的情,还在那里拆他的台,波叔的心情自然也是不爽的。
他下意识想找文诗韵求证,毕竟对方是文洋森的亲侄女,要是公司真出了什么事,文洋森肯定会提前跟文诗韵说的。
可惜他把目光投向文诗韵的工位时,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上班了,只好又把主意打到李心桥身上,直接问向她,“心桥,你和董事长关系那么好,你有没有事先得到什么消息?也别藏着掖着了,快跟大伙儿说吧。”
他的话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李心桥这边来。
望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带有明显求证意图的眼神,只想置身事外的李心桥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她确实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和张致一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像大家想的那么亲密,自然给不了波叔想要的答案。
于是她只好坦言回答,“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说过……”
话刚落音,波叔脸上的期待顿时变成失望,此时又见大伙儿没一个做声的,便赌气地抛下一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今次就当是我多管闲事罢了,回头公司减薪裁员的决定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坐在波叔后面工位的小秦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出来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不知不觉都快七点了,外面天都暗下来了,咱们要是再不回去,地铁都没位置坐了。”
其他同事也怕两人真吵起来了,连忙附和着说,“对对对,咱们都回去吧。”
波叔却咽不下这口气,也不顾小秦过来拉他,径直就甩开了小秦的手,自顾自乘搭电梯离开了。
大伙儿也知道波叔的性子就是这样,易冲动发火,但气也消得快,说不定明天上班就啥事都没有了。
阿爽也晓得波叔一点就着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和他计较太多,见时间的确有些晚了,便跟着其他同事一起离开公司。
一直作壁上观的李心桥却一直留意着翠姐的动向,见其他同事已经陆续离开,她却依旧待在自己的工位上一言不发,看起来依旧为刚才的事而闷闷不乐。
事实上李心桥也觉得文洋森刚才对翠姐说的那番话有些过火了,诚然翠姐在工作上有好些不足,但也算是勤勤恳恳没出什么大错,平日对后辈也多有提点,实在不应该在其他同事都在场的情况下受到这番讽刺。
特别是见一向性格大大咧咧的翠姐,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株缺水焉掉的植物一样,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就连刚才怂恿她去问文洋森的同事们,一个个相继离开,硬是没有一个人去关心一下她,李心桥就忍不住同情心起,觉得她也有些太可怜了。
眼见部门里的人都走得八八九九了,不想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李心桥这才走到翠姐的身边,安抚她说,“翠姐,你也别把刚才文总监的话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今天这种情况肯定不正常,文总监这边肯定有他的难处,所以才会一时把握不好尺度,说了让翠姐你不高兴的话。”
“但在我心目中,翠姐是个乐于提点新人的好前辈,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对此我真的十分感恩。”
“至于升迁与否,有时候不仅仅看能力,也得有合适的契机和际遇,而且,职位高低并不能完全评定一个人的方方面面,正所谓大器晚成,所以翠姐你真的不需要太过灰心,说不定属于你的际遇,马上就要来了。”
看到李心桥特意过来安慰她,翠姐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自嘲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广告的料,要论创意,我比不上小周这些年轻人;论素材整合,我阿爽远胜于我;论策划方案的实施,我不如小秦;精力也不济,不过是连续加几天班,骨头就像散架了一样。”
“要不是文总监念着我在致一药业工作也有段时间了,现在再出去寻新工作也不容易,加上我从不迟到早退,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便留我在广告部待到退休年龄罢了。说实话,我还挺感激他的。”
李心桥听出翠姐话语中的失意,柔声回道,“翠姐你要时刻相信,公司不养闲人,要是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无是处,文总监是绝对不会留你在广告部的。”
“毕竟,他能在创意总监这个位置上呆那么久,平日又得董事长的信任,他必定要对公司有所交代的,所以,翠姐你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相反地,你要相信你和部门其他同事一样,对于公司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一部分。”
虽说李心桥来广告部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平日里十分低调,从不会主动在同事和领导面前表达自己的意见,即使有时候不得不回应,也是一句起两句止的,从不多说两句话,所以大伙儿理所当然以为她是个不擅交际和言谈的人,就连翠姐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如今见李心桥说起安抚的话来一套接一套的,翠姐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带着心情也好上许多。
“谢谢你的安慰,我已经没事了。我看你平时上班也没开车,你住在哪一区?要不我送你一程吧,就当是你今天特意留下来安抚我的回礼。”翠姐真心实意地邀请她同行。
李心桥怕麻烦到她,正要婉拒时,却听到茶水间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低沉的哭声。
翠姐显然也听到了,为了弄清楚到底谁还在茶水间,两人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茶水间的门是虚掩的,李心桥轻轻一推就开了。
萍姨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时间李心桥和翠姐居然还没离开,顿时露出惊慌讶异的神情,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这才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那么晚了,你们还没走……”
李心桥从未见过萍姨这般模样,马上就急了,连忙问道,“萍姨,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哭啊?”
萍姨还想掩饰,“我没有哭,只是刚才打扫咖啡柜子顶层的时候,灰尘进了眼睛罢了。”
看着她微肿的双眼以及发红的鼻尖,李心桥马上猜到她已经躲在茶水间哭了好一阵子了,因此,李心桥更添一份担心。
最后还是翠姐知根知底一些,直接对萍姨说,“萍姨,你别听波叔乱说,那批德国进口药的代理权虽然咱们没拿到手,但公司承诺过会给员工以及直系家属优先提供药物援助,这个属于员工福利,公司不会说取消就取消的。”
见翠姐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萍姨再也忍不住,好不容易擦干的泪再一次落下,抽泣道,“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要是公司因为效益不好而缩减福利,我家元宝说不定就活不成了,我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还是我快四十岁才生下来的,怎么上天就不能怜悯怜悯我们,反而让他摊上这个病呢?”
翠姐听了也觉得心酸不已。
萍姨口中的元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金疙瘩,而是她那个今年年中才刚满8周岁的儿子。
元宝两岁前都放在老家,由萍姨的母亲来照顾,但后面因为萍姨母亲的身体出了点状况,实在带不了元宝,萍姨才不得不把元宝从老家带回来了。
因为萍姨和丈夫都要上班,所以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便花点钱,拜托邻居帮忙照看元宝。
只是每年寒暑假一到,邻居家的两个孩子都回来了,邻居实在照看不过来,只好让萍姨把元宝接回去。
萍姨没有办法,又不放心元宝一个人在家,只好时不时把元宝带到公司来,让他坐在茶水间的一角做学校派发回来的假期作业,只要他不干扰萍姨工作就行。
广告部的同事基本上都逗过元宝,因为这个小男孩实在长得机灵可爱,嘴巴也甜,明明还是个小孩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大人一样老成,常常惹得大家发笑。
只是熟悉萍姨的人都知道,这个开朗的小男孩去年年初被确诊为重症肌无力,这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主要由神经以及肌肉接头处传递功能障碍所引起,患病率77~150/100万,属于罕见病的一种。
症状刚出现时,萍姨首先发现元宝两只眼睛变得不一样大,左眼上睑总是无力地下垂,在旁人看来,元宝的左眼就像一直保持半眯着的状态,这也导致那个时候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的元宝经常摔跤。
后来随着症状加重,元宝开始出现浑身疲乏无力,甚至连笔都握不住,在经历血浆置换治疗和注射免疫球蛋白无效的情况下,主诊医生建议萍姨给元宝试一下艾加莫德这个药。
据说这个药的主要作用机制是通过抑制自身抗体对乙酰胆碱受体的结合,从而改善肌肉和神经之间传递,从而缓解肌肉无力和疲劳的症状。
这个药应用于临床的时间不长,2021年在美国首次批准以静脉注射的形式治疗成人全身重症肌无力,2022年在日本批准使用,直到2023年7月引进我国,从获批到正式上市可用于病人身上,仅仅经历了67天,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新药”。
虽然这个药对重症肌无力的病人有奇效,但目前还没进入国家医保,所以属于自费药。而且这个药可不便宜,在药店零售价约为10300元/瓶(400mg/20ml/瓶),按照疗程,一个月需要使用4瓶,仅仅是药费这一项就得4万多一个月。
正常来说,以萍姨和丈夫的收入,远远无法支付这笔费用。所幸的是,在翠姐以及其他同事的提醒下,萍姨才知道致一药业也争取到这种罕见病特效药的线下代理,这也意味着,作为公司员工的直系亲属,元宝可以获得艾家莫得的用药优先权以及商保福利。
而且因为元宝的病情发展得很快,所以萍姨的相关申请很快获得审批通过,元宝成为公司福利的又一批受益者。
所以当萍姨在茶水间听闻公司最近因为投标新一批罕有病特效药失利,又遭到新成立的外资医药企业的挤压时,她才会如此担心。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致一药业早早就雇用了外包的清洁公司,那些清洁工培训有素,工作规范,的确是大势所趋。
与她同一批进入致一药业的直属清洁工,大多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她能留到今时今日,已经是一个例外。
所以她分外珍惜在致一药业工作的机会,即使有时在无意中听到了一些机密的消息,也只是烂在心里,从不会跟别的不相关的人提起。
这也是为何上次李心桥试图从她口中打探秦朗的事情时,她意识到自己快要说漏了嘴,马上找个借口离开的原因。
为了让元宝继续以员工直系家属的身份享受公司的用药福利,即使工作再苦再累,偶尔还被其他部门的同事要求做一些不属于她工作范围的事,例如帮忙下楼拿外卖,去银行打流水对账单等,她也从来不会抱怨一声,怕的就是身边人觉得她没用了,不需要留在致一了。
青姐向来热心肠,又因为知道萍姨的想法,所以平日遇到部门同事指使萍姨做额外的事时都会给她挡一挡,又在年度中期考核中多次帮萍姨说好话,这才使经常需要请假到医院照顾元宝的萍姨躲过了被辞退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