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双城的话说起来轻飘飘的,但身上自带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气场,在温室中被呵护着长大的文诗韵哪里见过这种状况,一时愣在原地,只敢向张双城身边的文洋森投去求助的目光。
文洋森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也找不到好的理由替文诗韵说情,只好沉默不语。
突然的安静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只有许咏心眼中一闪而过幸灾乐祸的神色。
“怎么?不愿意?”见文诗韵沉默不语,张双城有些不耐烦。
文洋森怕场面变僵,马上出来打圆场说,“诗韵,难得前辈给你这么一个学习的机会,别人想求都求不来,你还不快些多谢张监事?”
文诗韵见自家舅舅对张双城毕恭毕敬的,也知道眼前女子得罪不得,只好不情不愿地回了句,“多谢张监事。”
张双城也没跟小孩子计较,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文洋森说,“她是你的人,实习作品由你把关,你觉得没问题了再往我这边送,我可不想让不成熟的作品浪费我的时间。”
李心桥只觉得眼前恩威并重的张双城与她印象中的样子有着明显的差异。
虽然她和张双城见面的次数不算多,基本上每次都是与黄巧珠在一起。
但她却能看出张双城对黄巧珠的体贴和孝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以黄巧珠为先,细致入微得连李心桥都心生佩服。
虽然那次张双城对李心桥的私下查探,惹得她甚为不悦,甚至误会张双城是个轻率冒进的人,但如今看来,竟都是假象。
文洋森也知道这已经是张双城对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心中不免感激,连忙回了句,“我一定好好督促诗韵,这孩子不懂事,让张监事费心了。”
见文洋森领了她的情,张双城这才摆了摆手,轻描淡画地说了句,“什么监事不监事的,我都离开致一那么多年了,早就不是监事了。当年在你手下做事的时候,你也教了我很多,这些我都记着呢。”
文洋森却不敢造次,只是不安地回了句,“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广告部来了不少新人,都是有想法有行动力的年轻力量,有时候反倒是他们给我新的灵感。”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汇报内容,“这不,最新一季的广告策划又要开始了,张监事有没有兴趣坐下来听上一听这些年轻人的方案,也好给我们提点意见?”
文洋森一边对张双城发出邀请,一边还不忘侧身让路,显然是要把自己原本坐着的位置让给张双城来坐。
张双城却婉言拒绝说,“原本听听你们的策划方案也不是坏事,只是我今天过来另有任务,要是不把这个任务完成,只怕我回去也不好交差。”
说罢,张双城径直越过文诗韵,来到了李心桥身边,关切地问了她一句,“我就知道你今天还会来上班,怎么样,头还疼吗?老太太怕你昨晚喝了那个黄酒煮鸡会觉得难受,心中过意不去,特意嘱咐我到公司看一下你。”
面对众人投过来的目光,李心桥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回了句,“头不疼了,睡了一觉就好,谢谢和老太太的关心。让你特意走这一趟,真是抱歉了。”
张双城只是一笑,随即从小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铝塑包装的药片,递给了李心桥,“这是解酒药,老太太千叮万嘱让我给你送过来的,你先收下,用不用得上还另说,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李心桥只能伸手接过去,“那麻烦替我跟老太太说一声,就说让她费心了。”
张双城见李心桥收下药片,又对文洋森解释说,“昨晚老太太邀请心桥到家里吃饭,由于高兴,老太太让家里佣人做了道带酒的菜式,没承想把心桥搁倒了。本以为她今天起不来上班,没想到她还是坚持下来。要是她今天状态不对,有什么工作上做得不好的地方,还希望你体谅一下,这事也怪不得她……”
文洋森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应道,“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像她那么拼命了,真是后生可畏。只要她在上班期间觉得不舒服,提出要回去休息,我会批准的。”
张双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该汇报的就汇报,我也不打扰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利落的身影以及清脆的高跟鞋声,却让会议室里的人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文洋森清了清嗓子,提醒了一句,“咱们汇报继续,要不是今天的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胖妞见状再次回到屏幕前面,继续刚才未完的介绍,不得不承认,她说话抑扬顿挫,条理清晰,但众人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汇报内容上面了。
期间大家的目光时不时在文诗韵和李心桥之间流转,李心桥这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当不知,但文诗韵却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其他同事一副看戏的样子,忍不住对望向她的人怒目而视。
好不容易熬到晨会结束,李心桥正要收拾东西回到自己的工位,却见好几个同事凑了过来,不约而同地关心起她的情况来。
“要是真的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别硬撑了,反正你刚来,手头也没分配工作……”
“我今天也不算忙,要是你对新一季广告策划有什么不懂的话,可以问我,我就坐在你后面两排的位置……”
“我听张监事刚才说,你吃了点黄酒煮鸡就被搁倒了,是对酒精过敏了吗?我也喝不得酒,一喝就要全身起疹子那种,到时候部门聚餐,你就跟我坐在一起,咱俩就有伴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李心桥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也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更没有透露昨夜在老太太家用餐的详情,只是避重就轻地回应了她们的询问,然后跟大伙儿一同退出了会议室。
因为文洋森还在部门区域徘徊,也没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大伙儿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凑在李心桥身边闲聊不干活,只能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经历刚才的状况,李心桥也有些无心工作,又见胖妞还在安抚愤愤不平的文诗韵,李心桥更觉得人心之难测。
但经历这次的事后,她对看似人畜无害的胖妞多了一个心眼。
作为晨会的汇报者,胖妞比任何人都要早早进去会议室做准备。
她既与文诗韵关系亲密,那她定然是知道李心桥所坐的位置是文诗韵惯常会坐的。
在晨会开始之前,胖妞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提醒李心桥,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在看着两人为了一个位置差点吵起来了,也只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而且更为可疑的是,那袋坚果是通过胖妞的手放到文诗韵桌上的,当时文诗韵还没回到工位上,事后也只能是胖妞告诉她坚果的来源了。
当文诗韵指责李心桥昨天给的那小半包坚果害得她肚子疼了一晚上时,胖妞眼中出现了明显的闪躲,甚至不敢与李心桥对望。
这种异常的举动很有可能是因为胖妞提前知道今天文诗韵会来找李心桥麻烦,所以在众人都在看热闹的时候,她选择了回避和躲闪。
只是李心桥苦思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怠慢了她,也猜不透胖妞的动机究竟是什么,顿时感到头大如斗。
正当李心桥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咏心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冷不防说了一句,“昨天给你的广告策划方案都看完了吧,我现在刚好有空,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说一说你的看法吧。”
“好的许副总监,我马上就过来。”李心桥连忙应道,随即麻利地拿上昨日整理好的笔记,就要跟着许咏心到办公室去。
“无论何时,离开座位的时候,把你的电脑关上。”许咏心看着依旧亮着的屏幕,提醒了一句。
由于李心桥在国外的时候习惯使用个人手提电脑,哪怕短暂离开时她也会随身带着,怕的就是电脑内的新闻稿会丢失或者被人事先窥探。
但对于致一药业配置的台式电脑她还没用习惯,而且她见电脑经过了格式化后,上面除了基本的办公软件外,也没有其他特别的资料,料着也不必特别处理,便没有关电脑的意思。
加上刚才李心桥因为想着文诗韵和胖妞的事儿,难免有些分神了,见许咏心特意提醒,李心桥马上抱歉地说了句“是我大意了。”然后依言把电脑关了。
到了办公室后,许咏心没让李心桥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反而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咱们坐那边吧,也不用太过拘谨,就说一下你的看法就好。”
李心桥也没含糊,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既然许副总监这样说了,我就以一个年轻受众的目光说一下我那些不成熟的想法吧。因为我对广告宣传这一行业了解不深,可能会有比较大的误差,希望许副总监不要笑话。”
许咏心见她如此直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妨,既然让你开口,咱们广告部又不是一言堂,能容纳不同的声音。”
李心桥见许咏心都这样说了,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我把许副总监给我的广告策划方案都看了一遍,发现越到后期,无论是电视广告还是纸质广告,都呈现一个具体信息量减少的现象。”
“原本一个十五秒内就能把药物的名称,功效,获得途径和价格都解释清楚的广告,现在广告时间扩增到三十秒,四十五秒,但我能看到的只是一群表演者在那里夸张地展示药物功效。”
“虽然这也是一种宣传方式,也足够让人记忆深刻,但总感觉表演痕迹过于明显,而且有调侃甚至讽刺患病人群的嫌疑,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一个玩笑和谐音梗,但对于备受疾病煎熬的患病群体来说,无疑是不友善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大概是因为我家侄儿患了比较严重的病,在医院治疗期间,我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情况却每况日下。作为家属来说,我无疑是难受的。”
“本来这些特殊药物的获得就不容易,不仅价格昂贵,还有严重的副作用,要不是因为这是活命的药,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人经历这样的痛苦。”
“要是在这个时候,让我看到一个只为宣传药物功效而丑化病人角色,甚至有意诱导受众,这个药‘能治百病’、‘没有任何副作用’,那我大概会对着屏幕大吐一口唾沫,骂策划这个广告的药物公司是一个奸商!”
“而且我发现,现有的广告宣传的都是价格昂贵的进口药和新药,这些药的受众其实并不多,而且使用起来也有一定的限制,如果没有把握好这个尺度,严格按照适应症和具体病情来用药,说不定会有以药养医和收受回扣贿赂的嫌疑,一旦引起药物监管部门的注意和调查,恐怕这个药推广起来只会更加困难。”
……
许咏心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李心桥解释她的看法,期间不发一言,只是原本还带着笑的脸,渐渐变得阴沉不定。
“你电脑上的那份PPT,怎么得来的?”许咏心冷着一张脸,对李心桥询问道。
李心桥这才意识到刚才许咏心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大概是看到了胖妞昨日发给她的那份汇报PPT了。
她知道瞒不过去,便干脆坦白说,“是同事发给我的,我也知道这样有些投机取巧的成分在,但我没有按照阿爽的思路去走,刚才说的都是我个人的体会。”
“阿爽的PPT总结得不错,只是或者他是用一个广告人的身份去分析这些策划方案,而我是用一个病人家属的身份去看这些广告,大家角度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不过,他资历比我老,考虑到更多的是公司的效益,这方面我不如他,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了,这是我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要是许副总监觉得不认同,就当没听过这些话好了。”
听完李心桥的解释,许咏心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是谁跟你说,那个PPT是阿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