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李心桥也不好说什么,在张致一的注视下,她不得不走出电梯。
然而回到广告部后,李心桥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反而走到窗旁的落地玻璃前,俯视着楼下蹲守的记者。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些记者中的一员。
她追逐着各种内幕,本质上和楼下那些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只是当被长枪短炮围猎的对象变成了自己时,那种感觉就像遭到了猎人遭到了猎物的反杀。
“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
李心桥猛然回头,发现萍姨站在她的身后,正用担忧的目光望向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办公室的气氛有点沉闷,出来透透气罢了。”李心桥回道。
萍姨沿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楼下,感叹道,“这些人也真有耐性,轮流值岗,就连咱们下班了还在那里守着。”
李心桥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份工作,他们也不容易。”
“我看其他人都对这些围堵的记者怨声载道的,觉得他们的行为实在太过野蛮粗暴,就像恨不得把这里的人生吞活剥一样。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体谅他们辛苦的。”萍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李心桥回以一笑,“是吗?那大概是因为我没被他们拦堵过吧,所以针没扎在自己身上没觉得疼。”
她突然想起萍姨昨天请假了,担心是因为元宝的病又犯了,便委婉地问了一句,“对了萍姨,昨天我见你没来上班,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萍姨知道她想问什么,马上解释说,“元宝没事,因为昨天是他生日,我和孩子爸都请了假,陪着他去游乐园玩了一天。”
“那就好,元宝应该挺高兴的吧?”听闻元宝没事,李心桥也松了一口气。
“游乐园很多设施他都玩不了,不过是去过过眼瘾罢了,难得出来一趟,总比一直在家里要强上一些。”萍姨脸上带了几分无奈。
李心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开了口,“那……现在元宝的治疗没有受到影响吧?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上学?”
萍姨摇了摇头,“虽然现在公司也挺困难的,但用药方面还是能按时满足的,想必当中董事长也是出了力的。”
“我听别人说,现在公司的账面就是一个空壳子,能流动的资金大部分都被转走了,固定资产又一时三刻套不了现,要是再找不到人来注资,说不定连那些援助项目都要遭到腰斩。”
“现在我每天求神拜佛,只求公司能够度过这次难关,好让元宝能够活久一些。他们都说公司要倒了,纷纷想着后路,而我,没有别的后路了。致一药业就是我唯一的后路。”
李心桥原以为延期发薪通知下来以后,萍姨会更加想不开,她甚至连安慰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料到萍姨远比那天在茶水间时要坚强得多,这也让李心桥稍稍放心下来。
“公关部那边也说了,公司领导层会想方设法维持那些医疗基金的正常运行,想必很快危机就会解除,公司也能重回正常的轨道之中。”李心桥希望以此为萍姨打打气。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出电梯的时候,萍姨就已经看到了和她一同坐电梯下来的张致一。
因此萍姨理所当然地认为董事长一定跟李心桥说了些什么,大概率跟最近发生的事有关。
所以萍姨才会在李心桥出了电梯后,看准了时机,趁她独处时借着和她闲聊的机会,试探一下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见李心桥似乎对公司的前景颇有信心,萍姨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丹一样,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说得没错,咱们得对公司有信心!”萍姨附和着,“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过我做的荠菜炒年糕好吃吗?明天我多做一些送到部门里来,大家都吃一些,就图个步步高升的好意头,也算是为你们打打气了。”
李心桥担心她上班已经够累了,回去还得照顾元宝,要是再额外为部门做荠菜炒年糕,只怕更休息不好了,便劝阻道,“最近许副总监为了鼓舞士气,也请了好几次下午茶了,大家担心公司的情况,都是兴致缺乏的。”
“你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他们未必会领情,不如多留点精力,照顾好元宝,也照顾好自己,岂不是更好?”
萍姨知道李心桥是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便回道,“横竖我中午都是自个儿带饭的,不过是多做一些罢了,实在谈不上辛苦。”
“再说了,广告部的同事对元宝都挺包容的,从没有因为我偶尔把元宝带到公司来上班而说什么,所以我才会想着给大家做些吃的表示谢意罢了。”
李心桥见她情真意切的,也不忍再拒绝,只是嘱咐了一句,“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别累坏身体就好。”
萍姨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晓得。好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了,得去楼下干活去了。”
说罢,她俯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拖桶,提着就往步梯的方向走去。
正当李心桥打算回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工作时,黄祖荫的电话就像闹钟一般准时而至。
“桥桥,你今天也是五点三十下班的吧,我来公司接你,还是老地方等。”黄祖荫首先开了口。
“好,不过我下班后不回公寓,得去医院一趟,我哥跟我说他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今晚我打算留在医院替他陪小可爱。”李心桥对于黄祖荫的来电习而为常。
自从致一药业出事后,按照秦笙的意思搬出公寓的黄祖荫主动承包了接送李心桥上下班的任务。
李心桥觉得他一来一回也挺麻烦的,也曾开口拒绝过,但黄祖荫看到新闻报道的画面后更加不放心,每天准时就在公寓楼下等她,把她安全送达才离开。
每天四点半不到,又会准时给她打电话,问及她确切的下班时间,他好提前一些过来接她。
广告部不少人见过黄祖荫来公司接她,又见两人举止甚为亲密,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两人是情侣关系。
阿爽平日和李心桥关系还算不错,每次见李心桥的电话准时响起,少不了调侃她一句,“你的护花使者又来接下班了?”
即使李心桥已经多次强调两人并非男女朋友的关系,但阿爽却不信,后来李心桥也懒得解释。
只是偶尔被说急了,李心桥就拿出他和胖妞的事作为挡箭牌,每次都会让阿爽铩羽而归。
别看阿爽平时大大咧咧的,但论感情之事还像个高中生,明明对胖妞有好感,却不敢与之告白,就连翠姐都看不过眼,鼓励他迈出第一步,他却只是露出尴尬的笑容,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心思被看穿的孩童。
虽然经常遭到阿爽的调侃,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黄祖荫的接送确实给李心桥带来许多便利。
最直观的一个好处是,在他的掩护下,她一次都没有受到门外记者的追截。
那些记者就像看不到她和黄祖荫一样,任由黄祖荫的车自由出入公司大楼,压根就没有出现过趴在车头有意挡路的情况。
往往是黄祖荫的车已经驶离公司范围了,其他员工的车却被重重围住,进退两难。
为此,李心桥还觉得十分奇怪,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了黄祖荫,“你是不是对那些记者做了什么?明明他们见人就拦,怎么偏偏就不拦你的车?”
黄祖荫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着回了句,“说不定是因为他们觉得你不过是一个普通员工,又不是领导层,没啥新闻价值,于是放过了你?”
李心桥明知道他这些不过是玩笑话,还是认认真真地回道,“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与其说他们没有拦我,还不如说他们没有拦你。”
“再说了,那些记者连咱们茶水间的萍姨也没放过,有次刚好逮住了她,连问了好几条问题,要不是萍姨机灵,装作聋哑人,对着那个记者比画半天,说不定还逃不过去呢!”
黄祖荫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赞赏道,“真不愧是广告部出来的人,连办法都想得比其他人新奇有趣。”
李心桥却说,“你不知道她,她儿子有病离不开人,所以每天她都恨不得提前下班回去照料,为了不被那些记者绊住了脚,她还想过其他办法,最后发现还不如装聋扮哑好使。”
其实除了黄祖荫外,秦笙也在得知致一药业出事后第一时间给李心桥打了电话。
虽然明知李心桥加入致一药业的本意并非在那里长久地发展,但秦笙还是担心以致一药业现在的状况,会给李心桥带来不好的影响。
毕竟李心桥曾经占据过热搜榜的位置,相关的网友评论还可以追溯,说不定那些记者从致一药业那边挖不到新材料,又会旧事重提,让李心桥躺着中枪。
所以按照秦笙的意见,最好是趁媒体还没有发现她入职致一药业,她尽快离职,又或者请一段长假,这段时间避免出现在致一药业,以撇清关系。
李心桥没有同意秦笙的建议,因为她认为有危才有机,说不定致一药业内部一团糟的时候,正好是她查证当年那批有问题的化疗药的好时机。
为了说服秦笙,李心桥还特意告诉她,她已经查到秦朗当年有份参与到那批化疗药的研发工作,而离职时间也刚好是那批药物出事以后,张致一及其团体召开记者招待会之前。
这个时间点十分微妙。
很难不让人猜想,秦朗应该是知道那批化疗药存在问题的,虽然暂时还不清楚那是药物本身作用机制出现的问题,还是研发那边出了岔子,反正这药是有缺陷的,不适合用在免疫系统本就十分脆弱的癌症病人身上。
兴许是为了掩盖真相,又或者是单纯想找一只替罪羊,上面的领导不得不把这个年年评优的研发骨干给辞退。
即便如此,致一药业也没有选择向公众坦诚,而是动用政府的关系,使得这件事不了了之。
因为早就知道梁秀宁的死因是自杀,所以在听到李心桥分析当年之事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时,秦笙甚至觉得她的执着已经近乎疯魔了,有些剑走偏锋的倾向。
为了不让她在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秦笙忍不住暗示她说,“你说你见过阿姨生前在医院里皮肤溃烂的照片,但我觉得这也不能说明就是药物反应导致的阿姨去世的。毕竟那个时候没有解剖,你现有的认知,也不过是基于那张照片以及你爸的说辞罢了。”
“说实话,你爸既然选择把所有的赔偿金都吞了,也不在乎跟你说一两句谎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恨了他那么多年,为何偏偏就坚信他跟你说的死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也许在骗你?”
尽管秦笙苦口婆心地劝她,想要知道真相,就得亲自去找李建国问清楚,但被这个信念影响了数年的李心桥,早就对梁秀宁的死因深信不疑。
而且据李心桥所知,李振国如今已经有些记不住事了,记忆难免有所偏差,秦笙怎么就能一口咬定,如今去问李振国关于当年的细节,他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既然他当年能对李心桥说谎,现在,也一样可以。
她又怎么能保证,即使李建国在清醒状态说出来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即便秦笙的建议不合李心桥的意愿,但李心桥还是坚信她的出发点是好的,想着秦笙不过是不想让她搅进致一药业这潭浑水之中,自脏其身罢了。
当时李心桥对秦笙的答复是,“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会立即终止调查,抽身而去的。”
那个时候的李心桥并不知道,她将为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