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的人多,拍X光片的人更多。等方苗苗冲出人海,带着新出的X光片和李敬赶到专家医生林海峰的办公室时,秃头的林海峰正准备下班。
“医生,且慢!”方苗苗把手里的X光片子‘啪’地拍在桌面上。
林海峰被这个病人家属吓了一跳,赶忙把公文包放在自己的胸前。不会是来医闹的吧?他往椅子后退了一步。这个病人家属看上去比较娇小,他应该能打得过,吧?
在他惴惴不安,揣度方苗苗的战斗力时,她双手合十,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医生,我们大老远从村子里赶来看病,排队排了一整天,为了拿这张单子等了一下午。你发发善心,帮我们看一眼片子吧。”
林海峰这才看见一个俊俏的男人拄拐进他的办公室。原来是他,林海峰对李敬有印象,看病的时候,他看过李敬的医疗本子,他是个名校毕业生。即便是在省会天海市,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不多。
就是他的这只脚,可真的是可惜。上午他揭开纱布后,林海峰才发现李敬的脚伤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大片的红肿创口。加上从李敬那儿得知他在村里还不得不用挂盐水的方式消炎退烧,他就知道李敬的脚再拖上个把月,基本就能宣告废了。
医者仁心,他也不想看见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高材生因为病情被耽误的原因而瘸了一只脚。放下公文包,他重新坐下,“把片子拿来给我看看。”
听到林海峰的话,方苗苗麻溜地把X光片双手递到他身前。
看了眼方苗苗,他接过片子,抬高手臂,冲着白炽灯的背景板上照了照。边照还边冷不丁地叹气。长长的一声,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明显。
在林海峰叹气的时候,李敬握紧垂在裤缝旁的右手。
大事,要出大事!方苗苗的心随着林海峰的叹气而咯噔一声,紧接着提到了嗓子眼。“这腿,还有救治的希望吗?”
在她询问的时候,林海峰又叹了一口气。
“别啊,医生,你再想想办法。不论要花多少钱,我们都治!”她听林海峰叹气的频率,大有李敬的脚可以直接拉去截肢的架势。她倾身上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语气沉重,“医生,你就给我们一个准话吧。我们能承受得住。”说到最后一句时,方苗苗的尾音都在颤抖。
开口前,林海峰再次叹气,“伤口很深,旁边也有感染。你们得先住院消炎,等炎症没了,我再给李敬做手术。脚骨有碎裂,我要把钢筋打进去接骨,等骨头长好了,你们再来医院取出来。”林海峰简单讲了下李敬的情况,动作利索地开起住院单子。
“他的脚能治?”方苗苗听医生都在讲做手术的事,也没提李敬会瘸。她眨巴眼睛,“那医生你刚才叹那么多声气是……”
“哦。”林海峰放下片子,喝了口桌上的温茶,“上了一天班,累啊。”
方苗苗:……人吓人,吓死人。
“医生,我治脚需要花多少钱?”相比于医生的叹气,李敬更加在乎开刀的费用。
喝着温茶的林海峰观察李敬和方苗苗的衣着,看上去不是能花大价钱做手术的人。“少说也得六十五元上下。不能再少了。你们带的钱要是不够,就回家去攒攒。但现在做手术,术后的恢复效果肯定是最好的。拖得久了,脚上的一些神经可能会坏死。”
他见惯了太多说回去攒钱,但再也没回来的病人了。光是今天的检查费和拍片子的钱,怕是已经消耗掉了绝大多数乡下家庭两三年的积蓄。
对于手术要花很多钱,她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医生,你说的是最少需要六十五,那往大了说,只看术后脚的恢复程度,开刀需要多少钱?”
林海峰诧异地看了眼她,难道这对夫妻其实很有钱?“往多了说,得要八十左右,器械材料和手术仪器用的都是进口的,药物的止痛效果也最好。病人在术后不会受太大的痛苦。”再次观察方苗苗和李敬的衣着打扮,“虽然钱多的那种术后脚的恢复程度要快一点,好一点,但多出的钱对你们的负担很大。”
虽然李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他也是下乡知青,估计家底子不厚。
“第二种,我们选第二种。”方苗苗说的斩钉截铁。
“我理解你担心你男人,但是你可要考虑好,第二种得花八十元。”林海峰着重强调八十。
“没关系,我们钱准备好了。”她灿烂一笑,“谢谢医生关心。”虽然林海峰是个秃头,不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儿严肃,但他是个好医生。
得,真看走眼了,病人不差钱。他不再多劝,没了金钱上的顾虑,他当然还是会推荐病人做术后恢复效果好的第二种。毕竟人的脚不能换。
“给,交钱住院去。”林海峰在住院的单子上唰唰唰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对了,你们要是跑得快,没准可以赶上护士下班前办住院手续。”他在方苗苗拿住院单子的时候顺嘴提了这么一句。
方苗苗一想,对啊,医生都下班了,窗口的值班护士还能不下班?“小敬,你慢点儿下楼,我跑去先给你办住院手续。”她说话间就跑到了走廊。等李敬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时,她刚匆匆跑下楼梯。
望着她急急忙忙的动作,李敬垂下眼。她忙前忙后为你看脚奔波,结果你却怀疑她偷人?李敬,你真不是个东西。
彻底把心里的怀疑掐灭,李敬拄拐往楼下走去。
事实证明,医生下班了,在窗口的值班护士也会准点下班。
踮起脚尖,方苗苗不信邪地用手趴在反光的窗户上,往黑漆漆的值班室望,有没有可能在值班室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我们明天再来办理住院手续。今晚,先去找个招待所睡一晚。”李敬单手背包袱,站在她的身后。
仔细看了好久也没看到一条漏网之鱼,方苗苗选择接受没人为他们办理住院手续以及配药的事实。方苗苗抬手,把手心覆到李敬的额头,“你今天没挂盐水,有没有感觉不舒服?”要是李敬发烧,她决定狠狠心,挂个很贵的急诊。
“我哪有那么脆弱。走吧,我们去找招待所。”
手心下的额温好像很正常,没有滚烫的感觉。方苗苗收回手,“我们在医院的椅子上猫一晚吧,明天还能起早排队。”做手术得八十元,他们剩下的钱本来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