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非常多。如果非要形容眼前的场景，那就是人山人海。
方苗苗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挂在白墙上的时针。没错，现在才早晨七点半，人民医院的护士都还没上班，来看病的人已经排起长队准备挂。号。
在她怀疑人生的几秒钟之内，陆续有五六七八个人在唯一的窗口队伍末端排起队。
“看好我的包袱！”见人越来越多，分秒必争的方苗苗赶忙小跑冲刺，抢先在一个刚进门的老奶奶面前成功排上队。等她身后排了三个人，李敬才拄拐来到她身边。
“哎！不准插队！”身后的老奶奶义正言辞，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顶着一头盘起的花白头发，老奶奶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排在自己前头的两个年轻人。小哥俊，小妹靓。视线移到小哥拄拐的右脚上。是这个人了。
“我们是一家的，只挂一个号。”生怕老奶奶误会，方苗苗笑着回头跟她解释。他们两个人昨天从镇里到长宁县已经是五点多了，好不容易赶上来天海市的火车，到省城的时候已然是半夜。
为了省钱，两个人在汽车站猫了一晚上，又早起搭乘第一班的电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谁能想到看病的人已经乌央乌央排起了长队。
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方苗苗拿出包袱里的窝窝头。经过一晚上，本来就硬的窝窝头变得像石头一样。她一点儿都不嫌弃地夹起咸菜往窝窝头里放，“给，补充体力。”她率先把填好料的窝窝头递给李敬，在他拿走后，给自己也利索地填了个窝窝头，一口咬下。
香！幸福地露出笑容，方苗苗一口接着一口。
看着吃得香甜的她，李敬忍不住质疑，“好吃吗？”方苗苗点头，“好吃，不过肯定是热的时候更加好吃。但我们现在没条件，等我们回家，我们吃热乎的窝窝头。”
李敬沉默，他清晰地感知到，嘴中的窝窝头已经硬地都起了碴子。“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他带着硬硬的窝窝头往外走。
只当他是出去上厕所，方苗苗嘱咐道，“快去快回，再过不久就要挂。号了。”可能是声音喊得有点大，窝窝头的碎屑呛进喉咙，呕吐感突然涌上来。担心排队的位子被抢走，很想去厕所吐的她只能蹲在地上，难受地用手拍胸口，干呕了好几声。
前后排队的人看了蹲在地上的女人，自觉地往前或者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姑娘，喝口水压一压。”这么多人中，只有一开始就排在方苗苗身后的老奶奶伸出援助之手，递上一个玻璃杯子。里头是热乎乎的开水。背上搭上老奶奶粗糙但温暖的手，手心一下又一下地帮她顺气。
感激地看了眼陌生的老人，方苗苗蹲在地上，靠自己熬过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呕吐感。等嘴里能咽下东西了，她接过玻璃杯，热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难受的胃好受了不少。“谢谢！”她郑重地跟素昧平生的老奶奶道谢。
“客气啥，正好我在小姑娘你后头，咱们这是缘分。”王静拉起方苗苗的手，“刚才我就看到了，小姑娘你可真漂亮，刚才那个是你男人吧？腿咋瘸了？”她熟练地话家常。
“说是从谷仓上掉下来，摔坏了脚。”具体方苗苗也不是很清楚。原身是不关注，她是穿越后，一直忙着攒钱，没功夫细问。
“谷仓？”心思在肚子里转了转，“大家平常都爬上爬下，我看你男人也是手脚麻利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王静的话语里满是可惜。
“可能是运气不好。”方苗苗猜测。
“你男人来看脚，小姑娘你肯定是来看肚子的。”王静身上带着老人特有的八卦，啥事儿都想问到底。“我看你刚才吐的厉害，几个月啦？”
震惊！她最近虽然吃得多了点儿，但应该没胖到孕妇的程度吧？
方苗苗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我的脸胖了？”
王静和蔼地看着方苗苗，“这我哪看得出，咱俩以前也不认识。关键是肚子。”
顺着老人的视线，她的手无意识地摸上肚子的软肉。
好像，是比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多了点儿肉。
脑子慢半拍的她眼睛瞬间睁大，“不可能！”
“啥不可能？”回来的李敬手拄拐杖，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豆腐花放进方苗苗的掌心。冬天的早晨冷，她又没有任何暖手的东西，手被冻得冰冷一片。豆腐花的温度在一触到方苗苗时，温暖的感觉就顺着她的手指往手臂上传。
“我见食堂里的人在排队买，应该很好吃。包袱我来背，你快趁热吃。”害怕她担心钱，李敬把包袱背到身上后，加了句，“这是我之前做工的私房钱，本来打算买书看，但看着豆腐花，觉得你应该爱吃。”
爱吃这个程度，其实还是李敬谦虚了。按照方苗苗的吃货本性，应该没有她不爱吃的食物。怕豆腐花凉的快，快步走过来的他，呼吸还有点不匀。
“哎呀，你们可真是一对糊涂的爸妈，有娃儿了自己都不知道。”王静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恭喜你，小伙子，你要当爸爸啦。”
“当爸？”李敬疑惑地看向方苗苗，他买碗豆腐花的功夫，她就有娃儿了？
用手碰了碰兴奋的老人，方苗苗朝他摇头，“刚才我有点想吐，王奶奶就误会我肚子里有娃。”印象中，原身一心喜欢张天鹏，绝对没有和李敬同床。
见新手妈妈还在嘴硬，王静用过来人的身份，接着问，“小姑娘，你最近是不是特别想吃东西，身体里好像有个无底洞一样，怎么吃都吃不饱？”
“呃……”方苗苗没法否认。“我胃口大是因为……”穿越。她闭上嘴巴，“最近，是有点想吃东西。”
李敬皱眉。
“那你是不是吃饱了后，还突然想吐？肚子的地方总是胀着，可平常也没少干活？”
“……不经常想吐。”
李敬的眉毛越皱越紧。
“那你——”不等王静再追问，李敬径直插进老人和方苗苗之间，“趁热吃豆腐花。”
拿起瓷勺，他舀起一大勺子的豆腐花，顺势把豆腐花喂进方苗苗的嘴里。
她不可能有娃。
紫菜的鲜香配上酱油独有的鲜味，这碗豆腐花简直能鲜掉人的舌头。方苗苗完短暂忘记有娃的惊悚事情，她完全被这碗豆腐花折服。尤其是把豆腐花咽下去后，唇齿间还留着黄豆的清香。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李敬舀起第二勺豆腐花给她喂去。方苗苗张嘴，开心喝下。“你也快尝尝，可香，可好喝了！”在他的催促下，李敬浅浅地端起碗，喝了一口。记忆中的味道纷至沓来。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吃到过豆腐花了吧。他继续给方苗苗喂豆腐花喝，“你要是喜欢吃，我们这次回去，不仅做窝窝头，还做豆腐花喝。”
“你可不许反悔！”方苗苗突然对回去后的生活充满期待。张开嘴，她又接受了李敬的再一次投喂，喝着豆腐花的她瞄了眼眉间还浅浅皱着的李敬，“我真的不是怀孕，刚才是呛着了。”
“你刚才想吐？”李敬抿嘴。
“是啊是啊，小姑娘一看就是害喜。”王静赶忙掺和进来，试图说服这俩奇怪的夫妻。她一拍脑袋，真是老糊涂了，这可是医院。“你们俩去查查，不就知道有没有娃儿了。”
“不会有，真的不会有。”方苗苗哭笑不得，这老太太咋这么固执。她又不是花，能自体繁殖。在想到花时，一个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原身的记忆是怎么回事？难道对她还有开放权限？
任凭方苗苗想方设法地回忆，那个一闪而过的片段，都不能被方苗苗回想到。
“对，她不会有。”李敬斩钉截铁，在把最后一口豆腐花舀给方苗苗喝后，抬手摸了把她毛茸茸的头发，“吃好了的话，我去把碗和勺子还了。我还抵了押金在那儿。”碗和勺子的价钱可比一碗豆腐花贵多了。要不是看李敬长得帅，又是第一天到医院，手里没盛饭的家伙什儿，食堂大妈还不同意他抵押金拿走碗和勺子呢。
“你刚才去买豆腐花，走得路够多了，徐医生不还嘱咐你少走点儿路？碗和勺子我去还。”无法清楚得知原身记忆的方苗苗不可避免地心神不宁。不敢让李敬看出端倪，她主动请缨去还碗和勺子。
“在最靠右的窗口，里面的大妈会收碗和勺子，然后跟她说我的名字，押金也会还回来。”李敬形容了下大妈的长相，心不在焉的方苗苗胡乱点头，转身往医院的食堂跑。
怎么就想不起来？
盯着方苗苗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眉间褶皱加深的李敬走进排队的队伍，排在了王静前头。
“小伙子，知道你们还年轻，肯定想多玩儿两年。但娃儿来了是老天的赐福。你们可不能抵触。不过，我看出来了，你们两口子很恩爱。不是包办婚姻吧？我和我家的老头子也是自己找的对象，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甜甜蜜蜜的。”王静闲着无聊，拉着他讲话。
李敬无心回答。他盯着地砖上的花纹，一遍遍地回想方苗苗最近的行为。
“我看小姑娘这么在乎你的样子，肯定很爱你。”王静笃定地说。
往方苗苗跑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敬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搓食指，她爱他吗？李敬得不到答案。“我们是包办婚姻。”
“那也肯定是日久生情。我看人的眼光可毒辣了。小姑娘对你的关心可是真真的。小伙子，要珍惜眼前人啊。”王静说起她老伴儿前段时间去世的事，拉着李敬一起回忆过去。
她讲的兴起，李敬也不好意思打断她追忆年轻那时候发生的事儿，就一直礼貌地听着，边听边寻找方苗苗可能有娃的蛛丝马迹。
方苗苗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老奶奶兴高采烈地拉着李敬说话。她一来，王静说的更加兴高采烈了。
但，此时的两个人都无心听王静讲话。
在她的言语轰炸下，八点到了。护士们准时打开窗口，有序地为病人开具挂。号单子。要看病的人就凭单子去相应的科室看病。
不管，那个片段是原身的臆想也说不定。她肯定没怀娃儿。不想纠结的方苗苗把这件事抛却脑后，给李敬看脚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