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后,京城里最出风头的便是史家。
史瑜是文景帝钦点的状元。
世家子弟最是没落,靠着祖宗基业,享受着寒门子弟没有的资源,却又因祖宗基业,从来都没有寒门子弟努力,也是因此,年年的状元都不是世家子弟的人。
史家虽然是个没落的小家族,却出了史瑜这样一个人才。
遗世而独立。
“你说今晚的琼林宴,史瑜花落谁家?”顾宛嘴边的一杯酒还未下肚,听着隔壁厢房一直谈论史瑜,自己也忍不住多起了嘴。
谢宁见他没个正形的坐姿,忍不住将这人的腿给挪了下来,还不忘回道:“无论谁家,最后都是皇家的人。”
顾宛听着这话眼睛转向谢宁,笑了笑,“可我希望,他是我顾家的人。”
谢宁知道顾宛性格,别看他像是在开玩笑,但很可能他说的就是真心话,比如现在,他沉吟一会儿,想了想,“史家没落许久,一朝出世,必然良禽择木而栖。”
顾宛要的就是谢宁这句话,随即问道:“谁会是那块好木头呢?”
“尚未出现”谢宁喝了口茶,淡淡道。
顾宛走至窗前,看下去,京城车水马龙,各家都各家的活法,商人经商,农民种田,为官者坐庙堂,游侠者处江湖,自上元夜后,他与谢宁已经相处一月有余,可他什么消息都没套到。
有些心急了。
“今晚进宫就什么都能知道。”顾宛手里的酒杯已经没有酒了。
琼林宴设在皇宫内部,除了这次春闱上榜者,还有现任的朝廷官员,像顾明这样的武将原本是无需参加的,可是皇帝邀请,加上顾明声名远扬,即使是文臣,对他也是十分敬仰的,故而顾明也会露面。
顾明都会出现,顾宛自然更要凑这个热闹。
新科进士能入宫参加琼林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更可况这场宴会根本就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除了皇帝,还有朝中各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应邀参加,与一群刚刚入仕的年轻人相比起来,他们更像是狼,而这群新科状元显然是羊。
当然,此刻入内的顾宛也是那匹狼。
史瑜身为状元郎身边拥簇者一堆,无不是面带笑容说着好话的,顾宛远远的见着,这史瑜的气度果然非常人,宠辱不惊,纵然几名位高官员上前拉拢,依然能圆滑的扯开话题,维护双方的体面。
史家祖坟冒青烟,出了这样一个神仙人物。
他眉眼间还有些淡泊名利,看淡红尘的出尘气质,有点像谢宁。
顾宛晃眼便看见谢宁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恰好挡住他看史瑜的视线,他抬头,谢宁蹙着眉,显然心情不太好。
顾宛看见他这个脸色,差点把嘴里的酒笑得吐出来,“怎么,谢小公子醋了?”
谢宁没吭声,定定地看着顾宛,顾宛也回看他,并以自己独有的眼光看出了一丝可怜,他不忍心,又伸出手拉着谢宁垂着的手,捏了捏,又摇一摇,笑意盈盈的说:“我只是看个热闹。”
谢宁终是抵不住顾宛撒娇卖乖,一瞬间心便软了下来,道:“我比他好看。”
顾宛噗的笑出了声,又忙止住笑,肯定道:“那是当然的。”
谢宁的神仙相貌,大抵这几百年是不会有人能够超越的。
“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谢宁深深的望着顾宛,认真道。
顾宛愣住了,他接近谢宁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为此,可此时突然得到承诺,竟有一丝不适出现在心头,他内心反感这些,心底里并不想让自己与谢宁感情出现这些不单纯的成分。
他笑笑,刚要接话,魏启温和的笑着走来,声比人还先到,“顾世子与谢小公子感情不错阿。”
顾宛松开了谢宁的手,看了过去。
其实,在外人眼中,他与谢宁眼中并不亲近,如今他已经不去太学读书,常常出现的地方便是青楼酒馆,他和谢宁见面的地方也是精心挑选过的,两人并不同一时间出现在一个地方,除了上元节基本很少在街上逛游,更多的时候会选在郊外,就是怕两人的关系被人发现。
一旦两人交往过于亲密被皇帝知道,又会惹来一番猜忌。
谢宁看了眼被顾宛松开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上微不可见的蹙着眉头。
“二皇子竟然也会来这样的宴会”顾宛眯着眼,笑道。
魏启摇着扇子,看向远处的史瑜,又看了看近处的谢宁,道,“琼林宴人才聚集,我自然也会想来见识一下新科进士的风采。”
“二皇子看上了哪个?”顾宛起身,在一旁笑着,言语间颇有一副浪子的意味。
魏启侧身凝视了顾宛一会儿,而后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谢宁,意味不明道,“我自然都愿与之交往一番。”
在魏启看了谢宁那一眼后,顾宛的手便攥得极紧,面上风轻云淡,“您的心还真大。”
“过奖了”魏启笑道。
谢宁面无表情,像是没有看见魏启一样,走到顾宛身边,握住了顾宛的手,魏启被人叫走后,顾宛的手松开了些,谢宁低头摩挲的那只手,温声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我刚才松开是因为……”顾宛想要解释,却被谢宁给打断了,他坦然一笑,“不是什么大事。”
顾宛愣愣的望着眉目温柔的谢宁出神,他总是为这样的谢宁着迷,同时惭愧于自己龌龊的心思。
众人谈笑间,门口太监一声传唤,四下皆静,跪地迎接文景帝。
与文景帝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低着头身材却并未矮他多少的皇子跟在身后,这个皇子他很眼熟,四皇子,魏昭。
魏昭一直被养在后宫,他母亲只是一个宫女,生下他就死了,魏昭虽然身为皇子,可过得却并不好,如今竟然被皇帝带到了琼林宴。
二皇子这中宫之位怕是不好拿下。
这不是正好合了顾宛的意。
就在这时,魏昭原本低着头忽然抬了起来,正好与顾宛的视线相撞,他既温和又有些胆怯的冲顾宛笑笑,顾宛也回之一笑。
皇帝落座后,让诸位平身,众人才纷纷落座位。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文景帝与新科进士聊了起来,礼贤下士的态度奉上,众人更是诚心赞颂文景帝。
大臣敬酒,进士奉承,将文景帝哄得飘飘然,他抬眼看了下去,笑道:“哪位是新科状元郎史瑜?”
史瑜离席,撩起长袍,跪在地上,不惊不喜的道:“臣史瑜拜见陛下。”
文景帝看了良久,笑了一下,指了指身旁下位坐着的魏昭,“这是朕的第四子,魏昭,启蒙较晚,无良师指点,也无陪读,爱卿也愿做他的少傅?”
众人讶然,当朝状元郎去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当少傅,这哪里应该是状元郎的待遇。
但史瑜显然不在意,正要谢恩,却魏启出声打断,“父皇想着四弟,可否也想想儿臣,我臣也想让史状元当老师。”
文景帝眯着眼看着他这个二皇子,谁能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大皇子魏延得罪谢宁,必然不会被朝臣拥护,成为太子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皇子体弱常年养在宫外,四皇子身份低微,如今最有可能入住东宫的莫过于魏启。
可文景帝身体康健,怎么可能让一个皇子势力壮大,如今他抬举魏昭也是为了牵制魏启,就算他死后,还是魏启即位,也不妨碍他此时要给魏启找点事情。
帝王之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