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宛一回家便被叫到了顾明院子里,烛灯暗光,刚步入院子就能在外面能看见顾明的影子被映在窗纸上。
能看得出来顾明正在在饮酒,略显沮丧。
可顾宛却突然觉得,父亲没有那么高大了。
好像是从母亲死的时候开始就这样。
从母亲死后,父亲便没有以前那么勇敢。
之前在燕北,只要是上战场,父亲都会十分有热血,拿着一坛酒饮完便直接上战场了。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开始收敛起来,他不再大口饮酒,不会因为打赢了仗和顾家军不醉不归,他开始学会先将我哄睡着了后,才深夜小酌。
以前很奇怪父亲为什么总是深夜喝酒,现在却奇怪,父亲为什么不喝酒了。
如今,顾宛明白了,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刻意关心过顾明。
母亲走了,父亲的心也走了,他和父亲的距离也远了起来,从来相处十分愉快,他还会去刻意找父亲比武,然后输掉后去找母亲告状,母亲会凶父亲,之后父亲便会傻愣愣的笑,什么辩解的话都不会说。
那时候,一点小事都会无比快乐。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顾明面上醉酒的红晕十分明显,他眼睛略带迷离的看向顾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进来吧”
顾宛蹙着眉头进了屋。
顾明已经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酒杯递到顾宛跟前,“十年前你母亲与我一同存的酒,尝尝。”
顾宛看着面前酒杯里的酒,怔了几秒,房门没有关,屋外的风吹过,他的手有些发凉,顾宛浑身都有一丝凉意,浊酒入喉,十年前酿的酒,醇厚清香,可顾宛喝着却无比酸涩。
“好酒”顾宛的喉咙有些嘶哑。
顾明大笑,拍着顾宛的肩膀,眼睛微红,在烛光里能见到有微光闪亮,“好儿子。”
“怎么还没睡”顾宛道。
语气里略显生疏,两人不像是父子,倒有些像上下级间的慰问体桖,客气的关心。
顾明又饮了一杯,“在等你。”
“等我?”顾宛微愣。
“近来做太傅有何受益?”顾明这话说得话里有话,顾宛一时琢磨不清话外音,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顾明咧嘴笑了一声,“可想过参加科举?”
“我若是科举,必然是状元。”顾宛也跟着笑道。
“我顾家百年就出你一个状元”顾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顾宛道:“那是我比您争气。”
顾明竟然也跟着说道:“对,顾家就你最争气了。”
两人聊得开心,可顾宛却一口酒也没再喝,顾明喝到酒壶里已经一滴酒不剩的时候,方才停止。
“四皇子与你可相处的好?”顾明没了酒便只顾得说话了。
“很好,四皇子是个聪慧的孩子”顾宛诚实答道。
“那谢宁呢”顾明突然抬眼看进了顾宛的眼里。
这是质问。
之前秋猎时,顾明便警告过顾宛,不要再刻意靠近谢宁,不然对谢宁,对顾家都没有好处。
可顾宛怎么能听得进去,他若是一开始便打算好利用谢宁,那怎么可能在谢宁主动上钩时,放弃。
顾宛可是一个从来都学不会放弃的人。
他突然间强硬道:“我与他的来往,不曾被人发现。”
在顾宛看来这就够了。
可顾明并不这样认为,他已经没有刚才的憨厚笑意,眼里尽是无可奈何,“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顾家!
可顾宛不能说,他不能将自己的目的说与父亲听,他一定会认为是他的无能才造成顾宛如今的现状。
“我喜欢他,父亲。”顾宛犹犹豫豫最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顾明愣住了。
他想过顾宛是利用谢宁获取朝堂上的便利,谢家虽说不沾染政事,可朝堂上的文臣,大半都是谢家书院出来的。
一旦谢家步入朝堂,那将会是翻云覆雨的权力涌来。
谁能不心动。
可顾宛却说他不为这些,他是喜欢谢宁。
顾明原本准备好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一个为了感情会愿意心甘情愿一头栽进去,即便千刀万剐、肝肠寸断也无妨的人。他对顾宛这句话,根本无法反驳。
屋外的风将树叶吹得窸窣作响,门窗发出咯吱的摇晃声,顾明的眼睛仿佛进了沙子,他揉了揉,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他转过身,背对着顾宛,长吁一口气“我希望你过得好,孩子,我没有其它的愿望,宛儿,我只希望你能比我幸福。”
顾明的肩膀开始颤抖,连声音也哽咽起来,他不明白这个父亲的角色,应该如何承担起来才好。
“我过得很快乐,至少之前的十六年是这样的”顾宛轻声道。
顾宛说的是真心话。
他的父亲虽然比以前懦弱,可却比以前更加的保护他。
可能是想将他缺失的那份母亲的爱一起给他吧。
即便是暮春,夜里也有些微凉,顾宛没办法走到顾明身后去安慰他,他很心疼父亲,可他们确实没法像他小时候那般亲近。
——
这几日,顾宛去给魏昭上课时,魏昭总是听着听着就望着他出神,等顾宛发现时,他又迅速低下头,看着书,一脸无辜可怜,让顾宛都没法开口指责。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顾宛自我反思,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自己,最终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出,他的衣着仪态和往日并无差别,为何魏昭这几日心不在焉。
讲完课后,顾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魏昭去休息,而是将书案都起来后,对着魏昭认真问道:“可有疑惑?”
“并无,少傅”魏昭直直的看着顾宛,紧张的手到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宛察觉到了,又问:“我平时可又训斥过你?”
“无”魏昭低下头。
“那你这几日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是为何?”顾宛皱起了眉头。
魏昭着急的脸都红了起来,可偏偏就是一句话也不说,顾宛便这么冷冷的看着,忽然魏昭道:“您知道如何能讨父皇开心吗?”
“你问这个作甚?”这孩子还跟他岔开话语。
“我知道自己并不招父皇喜欢,不像大哥也不是二哥,所以想问问您,如何才能讨父亲的喜欢?”魏昭小心翼翼的抬眼盯着顾宛的脸。
顾宛被他问住了,他和顾明也很少说话,更谈不上什么讨他喜欢,顾明就他一个儿子,所有对儿子的关心都只能给他一个人。
他自然是不会又魏昭的烦恼。
但他没有这么说,他思考了一会儿,道:“皇上为何喜欢大皇子?”
“因为大哥是母后所生,而且大哥很像父皇,他与父皇一样勇敢”魏昭立马道。
“那又为何喜欢二皇子?”顾宛继续问道。
魏昭想了想,又道:“二哥为人温和有礼,待人宽厚,宫里没有人不夸他,而且二哥聪慧,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顾宛挑眉,“那皇上喜欢他们不是很正常。”
魏昭被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又低下头,默默沉思。
顾宛看不下去,伸手将他头抬起,“四皇子,您如今是贵妃的皇子,论出身你比二皇子还要高贵,论才学聪慧,不出两年,你定能赶上大皇子,又何必在这里无故犯愁。”
魏昭看着顾宛的眼睛逐渐变得坚定,“那少傅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您想我一直陪着你吗?”顾宛道。
“我想的”魏昭道。
“为何?”顾宛问出了自己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他与魏昭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两人相交的时间也不过是从他作为他少傅起,为何魏昭对自己这么依赖。
尽管这份依赖对顾宛也并无害处。
魏昭上前一步,离顾宛不过咫尺,他目光温和,语气坚定,“因为少傅救过我。”
顾宛微怔,盯着魏昭的脸,良久后,方才想起,自己曾经救过宫里的一个差点被淹死的孩子。
这件事情也是他为什么不爱深宫的原因。
同时也是他为什么厌恶二皇子的原因。
他初到京城之时,经常进宫玩耍,有时候是跟宫女太监、有时候是单纯的喜欢宫里的建筑繁华,乐趣无穷。
可不久后,他便在湖边看见几个太监宫女要将一个孩子溺死在湖里,他不敢相信宫女太监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扫视一周后,他发现了在一旁亭子里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的魏启。
这些宫女太监都是他身边的人。
也就是说,是他将他们这么做的。
但是在顾宛眼里,一个人的生死在没有战争的状况下,是无比宝贵的,他没办法袖手旁观,于是出声阻止,还大声嚷嚷叫来宫中侍卫和其它的宫女太监,二皇子的行为被迫停止。
那些宫女太监当场被抓,可不敢说自己是被二皇子指使的,最后被带走时,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情,顾宛打听过,这些宫女太监都被处死,因为他们谋杀的是四皇子,可是罪魁祸首二皇子却并未受到任何惩罚。
顾宛从此对那处宫苑起了戒心,不仅不爱去了,还十分抵触。
但是他并不好好看过那时候的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