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君这几日一直困在书房想对策,史瑜向来嘴硬心软,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最是心软,谢宁和顾宛没在院子里,顾逢君找不到人一起想办法,只得叫来史瑜。
对于顾逢君来说,史瑜一直都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人,他不愿在史瑜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可偏偏从一开始,他们相处的每时每刻,他都对任何事情无可奈何。
伺候笔墨的人,研完墨后,便被顾逢君叫去外面候着。
顾逢君的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史瑜。
两人单独相处之时一向都是顾逢君一味的说,史瑜被动的听,两人关系虽然不明朗,但是顾逢君乐得这个样子,再怎么差,也没有当时他看着这个人受苦,束手无措来的好。
他面前的茶已经凉了,再端起茶盏,茶香已经淡了,喝下去时甚至没什么味道,只在唇间发苦,史瑜见顾逢君面色难看的放下了茶盏,心里觉得好笑,却又不自觉的给这人重新换上一杯热的。
“近来暖和了许多”史瑜的声音在顾逢君耳边上方响起。
史瑜很少主动跟他说话,最好的时候也只是陪在他身边,但什么也不说。
他知道这个人是怕自己说的多,我问的也多。
两人感情的复杂程度一直都在于史瑜的心结。
“是啊”顾逢君搭起话来都有些紧张,很怕一句话说出去,史瑜又不理他,他放下刚拿起来的笔,抬头看去,“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史瑜看着他那认真的模样,不禁笑了,“我年长你十岁,有时候却像是被你惯着一般。”
顾逢君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面色有些着急的想要解释,整张脸红了起来,“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史瑜叹了口气,将茶盏递到他手上,“我难道不是一直如此。”
他很少笑,许是从小受到严厉教导的原因,除了他母亲,很少有人过于亲切的跟他说话,父亲是严厉的,同族兄弟是冷漠的,同朝为官的人是奉承的,没有人关心他如何想。
唯独顾逢君一个人。
“以前在江南的时候,你是有快乐的”顾逢君说起以前的事情比史瑜还要落寞。
他太希望时间能够重来了,也太希望史瑜不是史家的人,这样他也不至于受那样的连累。
那件事情很难说是谁对谁错。
如果说是谢宁错了,可一开始错的是史家,但要是说是史家的错,那史瑜何其无辜,他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这个国家尽他最大的力。
顾逢君要怪罪谁,也只是将史瑜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怪罪到史家身上,但是史家的人错了史瑜已经全部都死了。
“你这份回禀的信打算如何写?”史瑜用手指点了点信纸,没再继续谈以前的事情。
那信纸至今为止,还未曾写一个字,倒是方才出去的丫鬟,打扫走的全是一堆的废纸。
“尚不知如何下笔”顾逢君已经被这件事情愁坏了。
那十几个人的死如何交代,谢宁也没说啊。
他擅自下笔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担心那十几个县令的死没有凶手可写?”史瑜点明了顾逢君心中所想。
顾逢君盯着这面纸,迫切的希望它能自己生出词句来,免了自己的烦闷。
他如何的盯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顾逢君身心疲惫,“他们两个现在不知所踪,受罪的都是我。”
“为何这么说?”史瑜道。
“谢宁将这件事情都交给了我,这还不明显吗?”顾逢君端起了茶盏试图缓解自己的烦躁。
“陛下将这件事情交给谁来办的?”史瑜冷静道。
顾逢君有些猜到史瑜的意思,又有些不明所以,他道:“交给了谢宁。”
“那你何必发愁”史瑜道,“顾家军说起来,曾经也是谢宁带的兵,他肯定比你更担心,但如今他都不操心,你何苦……”
顾逢君这是第一次见到史瑜的狡诈,曾经他一直认为史瑜为人君子,断不会背后耍什么手段。
“这样行吗?”顾逢君显得有些过分小心。
“陛下我很了解他,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要虎符,拿不到虎符,他的那个位置坐的就不安稳,但有一点就是,他并不是个残暴的人,滥杀是最不可能的,只要谢宁在一日,顾家军他就不敢动”史瑜跟着魏昭这个皇帝也有快十年的时间,很多事情他看的比顾逢君更加明白。
“那我便按照谢宁交代的写,凶手的事情不提?”顾逢君问道。
“到时候出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你担责任”史瑜道。
这件困扰顾逢君许久的事情被史瑜轻描淡写得给解决了,顾逢君有了想法,也不着急一时去写。
他低着头,盯着史瑜腰带上的绣纹,不自觉的伸出手去勾了勾,史瑜被他用力带到,踉跄一步,跌在顾逢君的怀里。
顾逢君环抱住史瑜的腰,他还是不敢看史瑜,只能低声道:“我…愿意等你去忘记那件事情,我真的不在意。”
史瑜身子一僵,心乱如麻,连推开顾逢君的力气都没用。
————史瑜视角番外————
我出生在史家,但这对我并不是一件好事,相较于其它兄弟姐妹,我似乎更加聪慧一些,父母也更加宠爱我一些。
我不敢辜负他们的期望,无论是在学识还是在谋略武功之上,我都勤奋学习,我超出同龄人许多,我没有朋友,却因此在十七岁之时,高中状元。
这是件好事,对我的父母,我的家族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唯独对我,不是。
琼林宴上,便是一番政治争斗,顾家、二皇子、陛下甚至是四皇子,史家一个都不能得罪,可偏偏在来之前,父亲就交代我,史家是二皇子的人。
我入朝为官,却不为生灵百姓,不为建功立业,只为了朝廷内部皇子之间的争斗,只是为了在这番争斗之中做一个怂恿者。
十年寒窗,何苦呢。
在皇子争斗中,史家选择了二皇子,我身为史家嫡子,自然也得为他做事,可是稍稍看清朝廷局势,便能知道,陛下倘若不出意外,至少五年内不会立太子,十年不会退位。
四皇子看似身份卑微,势单力薄,可后来,无论是谢家还是顾家都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二皇子不会赢。
我未曾想到是,二皇子从来就没想过要赢,他对皇位的痴迷,来自于陛下对他的重视,我跟着二皇子做过不少善事,赈灾捐款,搭建救济房,为百姓划出田地,可这都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也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他比我想象的更加疯狂。
魏国都容不下他。
果不其然,二皇子按耐不住养兵叛变,我将此事告知父亲,父亲却说让我装作不知,随机应变。
如我所料二皇子最终还是叛乱不成,反被顾宛抓住。
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史家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的官位也没有变化。
朝中局势却在那一次叛乱后有所变化,顾家没落,顾宛失踪,谢宁也不再对朝中事务插手,连入宫见贵妃娘娘,也会在二个时辰后便出来,不再像以往一样久留。
三皇子突然回朝,可却领了个封位,便回去自己的封地。
这场叛乱之后,受到最大影响的是顾家,顾明惨死,顾宛失踪,受到顾家庇佑的四皇子却如日中天,慢慢走近朝野众人的视线中,成了中宫之位的不二之选。
即便大皇子又重新参政,可此时四皇子已经与往日不同,以往的顾家党派都成了他的阵营,皇上对他也委以重任,中宫之位与他,一步之遥。
那一步便是大皇子。
朝中不再像以往一样争斗,反而开始欣欣向荣起来,总的来说,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在我看来,这再好不过,至少,我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我这条工部侍郎的路走得却并不容易,真正着手处理本职事务之时,我才明白这个王朝有多么的腐朽,为官者有那么贪婪。
在这一片污浊混沌之中,那条康庄大道,无人知道怎么走。
还不如二皇子在世之时。
贞元十三年,初冬未过,我奉命去贡院监考。
那天具体是什么样的,我记不太清,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顾宛那日一身素白布衣手握着一本书,站在众赶考学子之中,眼神交错过几次,他居然淡淡的冲我一笑。
那日监考状况如何,我并不记得。
放榜之时,顾宛的名字不在其中,可殿试之时,他却名列其中,原来他已经改名,如今要称作顾宴华。
我不知陛下作何感想,但那一年的殿试,顾宴华高中状元。
他先是进了翰林院,没过几个月,被吏部尚书调到了吏部,史瑜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惧怕顾家却仍然让顾宛入朝为官,渐渐的四皇子参政越来越多,朝堂之上还有诸多儒士对四皇子出身卑贱这件事紧抓不放,皇后一党的势力竟然也慢慢大了起来,史瑜还在疑惑之时,文景帝就已经病倒了。
四皇子登基看似是不二人选,实则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保守的儒士老臣对他并不接受,皇后党派的人又恨不得将四皇子置于死地,以此绝地反生。
皇上看似没什么都不说,其实他看的很明白,大皇子是怎么也做不得皇帝的,三皇子没有这个心思,唯一能重用的只有这个曾经是他牵制二皇子的四皇子。
他既是皇帝就一定会为这个天下着想,为百姓谋一位明君。他既是四皇子的君父,就一定会为这个他不宠爱但确是亲生骨肉的孩子着想,为他谋一个平坦的登基之路。
而顾宛就是那把为铺平四皇子魏昭而必须杀掉一些人的刀。
史瑜是亲眼见证着那些挡在四皇子面前的儒士深陷文字狱被构陷杀害,皇后党派稍有不慎之处,便被顾宛咬住弹劾。
贞元十七年,外戚干政,皇后母家大肆侵占百姓良田的事情被督察院联合署名弹劾。
除皇后及大皇子外,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皆被下狱,而那时督察院和刑部都是顾宛的人,不到一个月,人证物证,甚至下狱的全部人都画押认罪。
皇上对此事痛心不已,却还是赐了死罪,唯独对皇后和大皇子网开一面,皇后囚于清净寺,大皇子被赐了封地并下令永不得返京。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大皇子在回封地的路上因心疾暴毙,皇后得知此事悬梁自尽。
皇上也因这件事受得打击极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四皇子和顾宛揽权朝政。
贞元二十三年,帝崩。
开永乐元年,魏昭即位。
这些党派争斗我都参与其中,我知道这个皇位是踩着多少人的鲜血得来的,我对它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低头奉承。
可我没有想到,新帝登基的第一把火,竟然是对着顾宛。
顾宛下狱谁都没有想到,一桩桩一件件的罪状竟然还是皇帝亲笔写下来的。
我都为顾宛心寒。
顾宛自戕于诏狱,那将是正是魏国的灾祸,因为谢宁如今还在边关打仗。谁都不想这个消息传到燕北,谁都不想为顾宛的负责。
但若是谢宁真的投敌,最终受苦的是魏国的百姓。
我想,我终于能为着天下百姓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那日是个大晴日,风轻云淡,早朝上了奏折后,我便在宣政殿外等着陛下的宣召,如我所料,陛下单独召见了我,他同意了我的提议。
这个提议瞒住了顾家军和谢宁,也让他们暴怒。
陛下为了自保,就必须找一个替罪羊,我甘愿当。
死,我不怕,只是没有想到会那样不堪的活着。
我没想到自己这般活着的时候,竟然还被人惦记着,我如何不曾想到顾逢君会找到我,还妄图救我。
生死不堪之时,为何要被这个人看见。
我最怕的也是被他看见。
无论他怎样大费周折,我终究还是困于我的命运。
后来,有幸被萧衡公子救了,我原本以为自己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被救接着又沦落到不堪的地方,供人取乐。
在萧衡从谢宁的马车之上下来之时,我便猜到这次不会像以前那般生活了。
我庆幸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也许我可以用着一种自私的方式,与顾逢君在纠缠一段时间。
我不能否认的是
我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间都与顾逢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