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寺庙阵阵钟声传来，山林间似有禽鸟归巢。
往来者皆是求神拜佛之人，有人虔诚拜佛，有人皈依佛门，有人不屑一顾，到了山脚便迟疑却步。
佛门清净之地，无非在于世间俗人杂念太多。
而顾宛恰好就是俗人一个。
“你真要去跟那个和尚下棋？”日上三竿，顾宛还在床上，睡眼惺忪的拉着谢宁，语气像是还未苏醒过来。
谢宁对他无可奈何，昨夜非缠着自己，今日又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他轻拂开顾宛的手，将它好好放在床上，又去拧自己刚在洗过的面巾，然后给顾宛擦着脸还有手臂，擦完之后刚要撩开被子，继续擦拭，手便被顾宛给截住，“擦得我心烦意躁。”
“那你起床，我给你备好沐浴的水。”谢宁手没动，淡淡道。
顾宛又不说话了，开始装睡。
谢宁起身抬眼看向窗外，后院里有很大的一块地方被顾宛用来种桃花，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尚未长出。当初种的时候，顾宛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将它们全部养活，最后全都是谢宁在给它们除草排水，顾宛不仅撒手不管，还道，一个桃树长成还需三载，谢先生可不能半途而废。
明明是这人起头，却全然交由他。
“再不起来，你的桃树可没有人顾它”谢宁轻笑了一下。
这话一出，顾宛不乐意起来，也清醒了大半，“说好要照顾三年的，怎么还威胁起我来。”
谢宁将端进来的水又给端出去，回来后，道：“饭菜已经备好，净和差人来请了。”
纵然身上还有些酸痛，顾宛也不得不起身穿衣，嘴里还嘀咕不满，“也不知你为何钟爱与净和下棋。”
谢宁道：“与人有约，怎可耽搁。”
“谢先生还真是雅兴，那不如您去赴约，将我留在这里就好”顾宛将头发甩到一边，低头解开自己的中衣。
转身进了屏风后沐浴。
“净和出家前的身份，你可知晓？”谢宁自顾自的坐在一处等待。
顾宛原本闭眼沐浴的身子一顿，谎称道：“不知。”
谢宁眼里一片沉静，想起前几日时樾传过来的消息，默然无言，顾宛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虑，“管他是谁，都赢不了我家阿宁。”
“你说得都对”谢宁笑得极为宠溺。
山上的风景远比山下要开阔的多，你能见万物逢春，也能见参天古木，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络绎不绝的人群赶到香火缭绕的寺庙，日日参拜的石板面已被人磕得有些凹陷。
无数人来过这里参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清净寺仍旧是老样子，世间俗人几分愁，不枉来此一遭。
谢宁每次到了正殿都会行礼参拜以示尊敬，而顾宛总是视若无物。
寺庙内的小和尚已对他们十分熟悉，知道是来找净和师父的，有时还会帮他们指个方向。
净和虽然在寺内十分受尊敬，可年纪却并不大，只比顾宛年长两月，性子也不像别的师父那样安静随和，更偏向于两面三刀的魏启，可又比魏启要坦荡且单纯些，之所以受尊重，那时因为辈分高，是方丈的带大的，打出生起就在清净寺长大。
顾宛和谢宁一同见他时，他正躬身在院子里的一棵古木前，一手拂于身后，一手在前挑动这土壤。
“你怎么跟蚂蚁玩了起来”顾宛道。
顾宛突然出现在人身侧，净和也并未惊慌，仍然在和蚂蚁玩耍，“我在想他们住在哪。”
“不就在这里”顾宛指着一个蚂蚁洞道。
“可我上次见到他们时，分明在那个台阶的一个洞里”净和不信顾宛，偏要争一争。
顾宛站直了身子，“你信不信它们下次会把家搬到你床下的一个角落处。”
净和这下高兴的也不看那些蚂蚁，转头，眼睛发亮的看着顾宛，“下次要是真在我床下，我便再请你们吃饭。”
“请？来的时候我们可是捐了香油钱的。”顾宛想起谢宁拜完后，将自己整个钱袋子都扔进去了，一时心疼起来。
还好他出门从来不带钱。
净和不在意的劝他看开点，“钱财乃身外之物，斋饭也不是想吃便能吃到的。”
清净寺的斋饭是闻名京城，许多达官贵人也有所耳闻，来此之后也都想要蹭上一顿，大多都被寺庙和尚婉拒，因为实在是人太多，厨子也忙不过来。
但顾宛却对此并不在意，他蹙眉道：“我吃你这些，还不如让阿宁给我做顿饭吃。”
谢宁听见还笑了笑，内心说不出的欢喜。
净和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顾宛，一时间眼神复杂，面露难色，“谢先生的烧的饭菜大概只有你能吃得下去。”
顾宛一屁股坐下后，还拉着谢宁坐在自己身旁，不服气道：“你没吃过我家阿宁做过的菜就不要乱说。”
净和低笑了几声，“是我胡说了，先吃饭吧，待会还有棋局要破呢。”
这个佛门下长大的和尚，满脑子钟情的居然是棋，顾宛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无言的看看谢宁，谢宁只笑笑不答话。
谁知这个净和竟然急了，“谢先生不会真不与我破棋局了吧？”
谢宁抬眸望向顾宛，顾宛好不自在的正在吃着菜，刚要夹到的一个素菜丸子，便被净和一筷子抢走并塞进嘴里，顾宛看过去，他还装作无事的模样。
这样的人，顾宛可有法子，论起吃饭比谁快，谁都比不过他，当初行军打仗之时，他虽还是个孩子，可跟那群士兵也是一块抢着饭吃的，这嘴力手力，谁也争不过他。
原本净和还在得意洋洋的等着顾宛来找他的麻烦，可不过一时半刻，桌上的菜一阵风卷残云，顾宛放下碗筷，擦拭嘴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了净和投来佩服的目光。
没了办法，只好先一步退让，“谢先生对棋局也是十分有兴致，不如让他帮我看看？”
“可我觉得比起棋局，他对我更感兴趣。”顾宛十分不要脸。
“佛门清净之地，怎可胡言乱语”净和嫌弃道。
顾宛不以为然，“不信你问问他。”
谢宁正在优雅的吃着斋饭，听到这话，还不忘出声回应一句：“我属实对阿宛更感兴趣。”
净和十分不争气的看了谢宁一眼，妥协道：“你有什么要求？”
顾宛装作思考，半晌后，才回道：“不如这样，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日后棋局方面有用得到谢宁的地方，尽管用。”
谢宁：“……”
净和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要求？”
“我暂时未曾想到，不过你放心，都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且不会让你破戒”顾宛道。
沉吟片刻，净和不情愿道：“答应你就是了。”
还挺好糊弄。
吃饭在屋外，棋局却在房内。
两人进来一看，也不知是净和与谁下得棋，执白子一步即死，执黑子者居然也是，这要是两军交战，岂不是全部全局覆灭，一个不留。
谢宁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此局无解。”
“真的无解？”净和有些失望。
顾宛上前一步，思量了一下，道：“若是白子者愿意退让一步，黑子便能赢，若执黑子者愿自杀，白子也能赢，怎会是无解？”
净和听了这话，盯着棋局看了几秒，一下便领悟过来，痴迷的自顾自下起了棋。
一炷香后，终于破局。
净和从椅子上起身，一下子释然了许多，“二位若是无事，可去后山走走。”
午后的清净寺被阳光照着，更显得佛光普照，大地和谐寂静。后山之处重岩叠翠，郁郁葱葱树林，比起院内的高大菩提，这里显得更为俗普，一些寄宿在清净寺的俗人也会安排在这附近的房间里。
“净和既然一出生便在清净寺，那他是如何在山下有一处院子的？”两人并肩走着，顾宛忽然问起。
树林一处惊鸟飞起，谢宁闻声望去，几秒后，又回过头，“皇上共有四子，大皇子皇后所出，二皇子是故去的祺贵妃所出，三皇子是妃所出，四皇子陈才人所出，四个皇子你全都见到了。”
顾宛怔愣了一下，笑道：“我问你院子，你竟和我说起了这些。”
“院子的事恐怕只有三皇子自己知道从何而来的”谢宁淡淡道。
顾宛冷冽的侧身看向了身后的树下的阴影，袖箭一出，正中树下人影的心脏，见人已死，他才道：“二皇子相比也是十分想念三皇子。”
谢宁蹙着眉头，低头与顾宛十指相扣，“今日他答应你三个要求，也算是你日后的保障。”
顾宛默不作声，也未曾将手收紧，只让谢宁握着，四周寂静，他的心却静不下来，谢宁到底知道了什么，还是日后会发生什么？
他心情忽然低落，谢宁只当是方才的人让他坏了兴致，也不再吭声，只温柔的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心。
“我让当朝皇子答应了我三个要求，岂不是赚了，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提要求了”顾宛又欢喜起来，真像是考虑起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