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已然昏迷，圣体空虚不已，恐难醒来。”
此刻，一个尚药正跪在明间的地上，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天知道，这句话，是他自己酝酿了多久才说出来的。
这尚药，乃是圣济殿当中最高职位的医官了。
皇宫很大，若是有个急诊的话，不可能从太医院再派人过来，这路上耽误的时间太多了。
所以这历朝以来，都会在帝后的住所附近，再设一个机构，可以看作是太医院的分部。
这大明自然也是有的，这分部，就被称为圣济殿。
当然了，这圣济殿的医生，一部分是内宦充任，另一部分则是由太医院轮值的。
“你说什么？？”
主位上的李太后，冷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尚药。
此时，万历已经被人抬到了后殿的明间处，并且李太后在第一时间，就下令，所有人不得出这慈庆宫半步。
很显然，这是不想要让消息扩散开来。
而参与宴会的十来个大臣，以及朱翊镠，也是一并都聚在了后殿当中，焦急地等着情况。
在听到这尚药如此说，顿时脸色大惊。
“怎么可能！！”
“不可能！”
反应最为激烈的，反而是万历最想要排斥的大臣，也就是潘晟。
原本时空当中，此人应该已经告老还乡了，但是这一世，万历对于朝局的掌控力太弱了，更多是听从李太后。
所以，此人反而是升官了，新任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太后！”
潘晟直接闪身而出，先是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床上的万历，而后再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李太后，最终一个抱拳道，“至尊平日里一直圣体很好，怎么会突发这恶疾啊。”
与此同时，一旁的申时行，也是直接告罪一声，而后在李太后的注视下，来到万历边上，伸手搭起脉搏来。
申时行也是懂医药的，甚至一般生病了，都是自己开药方子，抓药治病的
但只是片刻，懂医理的申时行，脸色就是变得极差无比。
过了片刻，他缓缓站起身来，对这等候结果的大臣们，摇了摇头。
顿时，所有大臣都是一片死灰。
原本，他们还不相信，尚药以及奉御的话，但是朝廷当中出了名的老实人，申时行，他们却是相信的。
现在这个结果出来，是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的。
“可能…可能…”
这一点自然是要尚药来回答的了，他一边说话，一边隐晦地抬眼瞟了眼，站在一边的冯保，“诸位大人，可能不知道，至尊一直在吃红丸——”
“什么？？”
“你说什么！！”
这一下子，宛如巨石投入湖中，申时行，沈四维等人，都是惊呼出声。
潘晟本就生性耿直，这一下子更是让他跳了起来，而后直接来到这尚药面前，死死盯着他，“你说得可是真的！！”
“绝无戏言，大人。”
这红丸是个什么玩意，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包括朱翊镠。
红丸，其实就是红铅金丹，里面的成分，简直是脏乱不堪。
但是也正因为清楚，才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
这万历才几岁啊，怎么就想着这事了??
“吃了几日？冯大人！”
这话是张四维问的，对着冯保问的。
因为起居注是内宦修的，也真实记录着每一件事，必然是有着红丸的事。
而冯保作为司礼监的最大珰头，也是内官，内官也是官，也入官级，自然是能称为大人。
“已有数年——”
冯保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礼，而后才开口道，“之前都是偷偷吃，江陵公去世之后，这才加大了剂量。小的作奴婢的，也不好阻拦，也只能尽力瞒着此事。”
“诶呀！！”
潘晟直接长叹一口气，而后用力拍打着大腿，“作孽啊，作孽啊！！”
其余大臣也一个个摇头叹气，至于向冯保问罪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这些大臣也不是愚笨之人，这红丸能吃这么久的，这可不是一个冯保能做到的，必然是有着更高层级的人默许的。
这人，谁也不能得罪，因此只能一个个摇头叹气。
“行了！”
李太后却是把握住了主场的氛围，“诸位臣工都是国之栋梁，怎么一遇到事情就如此失态！！”
李太后先是呵斥了一句，随后又询问道，“那红丸是谁供的？总不能是皇帝自己炼的吧。”
“回老娘娘的话。”
冯保弯腰回道，“是白云观主持王长月！”
“好个王长月！”
李太后的声调顿时高了不少，“冯保，你的内操军该动一动了，直接去捉拿他，现在就去！”
“另外，派人，去皇帝寝宫看看，还有没有红丸在。”
“诺，诺！”冯保当即应下。
“来人！”
随后，李太后站起身来，顿时所有大臣都纷纷站起身来，而全程在看戏的朱翊镠也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李太后显然成为了整个大明王朝的主心骨。
“传哀家谕旨——”
李太后的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扫过全场，其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不由低头，唯独在扫过
朱翊镠的时候，露出些许温柔。
“此刻为国朝危难之际，宫中安稳是第一要务，令所有上值红盔、明甲将军及叉刀围子手侍卫听令于潞王，且全员不得脱岗，一律警戒，所有人不得出宫…半步！”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朱翊镠身上。
那目光当中，带着极为复杂之意。
他们都是帝国当中的精英，之前事发突然，可能还处于宕机阶段，但是现在回过神的他们，自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整个皇宫戒严不奇怪，但是将所有宫禁大权交给潞王，这就不寻常了，很不寻常了！
锦衣卫的一千五百名，三千营当中的红盔将军也是一千五百名，明盔五百人，更有府军前卫的两千幼军，以及御前带刀官两百人，还不算那内宦当中的内操军。
这些人马，加在一块，可起码有着六千多人啊。
这六千多人，都是实打实的，可不像京营当中一样弄虚作假，而且这些六千人，还都是精兵。
这样一支人马交给潞王。
更不要说，这潞王自己手底下也有着兵，而且还掌着锦衣卫。
他们不敢想，根本不敢想，此刻的潞王，其势力是该有多大啊。
潘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被申时行和余有丁两人合力，死死拽住衣袖。
这时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了。
“潞王，你可…能担得？”
“儿臣担得！！”
朱翊镠直接一个单膝下跪，对着李太后抱拳道，“母后放心，家事即为国是，儿臣绝不会有半分松懈。”
“好！那便去吧。”
李太后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是开口催促，很显然，李太后并不想后面的事让朱翊镠再掺和进去，因为接下来是自己和大臣们博弈的时候了。
“诸位臣工！”
李太后再次开口了，“皇帝现在可有子嗣？？”
这一问一出来，顿时给诸位大臣给干沉默了。
所有人现在都不想回这个话。
因为他们已经猜到了李太后的目的。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回。
“回老娘娘的话，只有皇长女荣昌公主一人而已。”
“嗯——”
李太后，点了点头，
其实关于万历有子嗣这一点，李太后最为清楚，甚至比修起居注的内宦还要清楚，都不需要问大臣嘛。
王喜姐，也就是万历的正统皇后，她只生了个女儿
而原本在后世时空当中，应该出生的庶长子朱常洛。
在这一世，却因为潞王的强势表现，而令李太后有了别样的想法。
因此那怀着朱常洛的王宫女，被李太后，命人活生生仗打而死。连带着肚子里的婴儿，一并死掉！
面对李太后这种致命问题，众人支支吾吾，你看向我，我看向你，根本没有人敢于做出头鸟。
“唉——”
一声长叹从李太后口中叹出，“朝中无人再是江陵公啊！”
不过，与此同时，李太后内心又是松了口气，这些大臣可比张居正好对付多了。
自己当年连张居正都能应付过来。
如今这根基已深，对付这些人更是不在话下。
一时间，场内气氛陷入诡异的平静，不过好在，这寂静很快就被打破。
不多时，几个内宦来报，并且递交上来了个物件。
诸位大臣，双眼都死死盯着那内宦手中所捧着的一个香盒。
这香盒是金累丝镶嵌着白玉所做，其工艺也确实只能是皇室所有。
李太后亲自伸手接过这香盒，只听得咔哒一声，香盒的铜扣被打开，几颗红丸瞬间出现在李太后视线当中。
“给诸位大臣都看看吧。”
李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香盒递出。
“诺——”
内宦自然是领命而去。
那申时行等人瞬间围拢在一块，只为了看那香盒内的物件。
等到看清之后，一个个也是叹气连连。
红丸，果真是红丸啊。
“噗——”
就在大臣们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万历，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大片的血迹瞬间将被子染红，几个贴身的宫眷顿时都慌了神。
而尚药，原本是趴在地上的，一听到动静，当即就在那张硕大无比的金丝团花锦宫毯爬行过去，想要爬到那架子床上。
但是下一刻，只听得“噹——”的一声。
这尚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居然直直撞到了房间最中央的摆着的一尊一人多高的三足香炉。
一时间，场面乱做一团。
“国之不幸！！真是国之不幸！”
“哀家在万历八年就已经说过一次，皇帝喝酒误事，与国不利，应当…废黜，另立新帝。”
李太后没有站起身，只是坐在那，轻轻地说着话，但是一股子威严还是弥漫在整个房间内，“你们一个个，饱读诗书，却是比不得哀家一个妇道人家，造成今天这般局面的，你们都有罪！”
“请太后老娘娘恕罪！！”
诸位大臣一个个顿时跪倒在地上，磕着头，认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