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脏污的死刑牢房内,有老鼠吱吱叫着爬来爬去,还有无数小虫子匍匐爬行,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腐朽的气息,漂浮的灰尘。
脏乱的稻草胡乱地堆在一个角落里,便是死刑犯人的休息的地方了。
江怡情跟在狱卒后面行走着,越走越心惊,脚下有各种各样的脏污,甚至还有老鼠放肆的从他脚边跑过,他是士子出身,后来又受教于舒相门下,这般粗劣肮脏的环境,是他从未经受过的。
更让他心慌不已的是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牢房里的犯人全都是鲜血淋淋,蓬头垢面,一个个畏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像是泥潭中等死的鸡鸭一般毫无生气可言······
他不敢想象,高洁如兰的恩师如何能在这种地方······
那个人,从来衣冠整洁,如佩香草,如何能受得这样的罪?
带路的狱卒转了个弯,对他低声说:“大人,到了,舒相就是在这儿。”
牢房里黑暗无比,江怡情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着急的拽了拽门锁,坚定道:“开门!”
狱卒退缩几步:“大人,皇上有吩咐谁都不许来看舒相···这,开门的被发现了要掉脑袋的啊。”
谁不知道皇上现在恨透了舒相,一夜之间就把舒相的乌纱帽给摘了下来,还直接打入了死牢,眼看着就要赐死了···
江怡情心急如焚,直接塞给了狱卒一锭金子,恳求道:“拜托!恩师有难,我不能不管,只要片刻就好!让我进去看一看!”
狱卒略微动容,江大人贵为户部尚书,为见舒相一面,竟不惜向他一个狱卒低头下气,这样的恩义,在舒相落难之时的确是十分难得。
正当他犹豫了一下打算开门时,却听黑暗牢房里面一声清雅淡漠嗓音淡淡响起:“怡情,不必了。”
清淡嗓音犹如涓涓细流,流入大海,沉定安稳,略带一丝憔悴的沙哑,却丝毫无损于那道声音的美丽高贵。
江怡情瞳孔一缩,立刻趴到了牢房门上喊道:“恩师!”
昏暗光线中,只听轻微的锁链金属碰撞响声,随之有一个穿着囚衣的清瘦男子站了起来,踏着稻草,缓缓走向牢房门口。
男子穿着破败的囚衣,仍旧能看出身形风姿楚楚,只太过消瘦,一头墨发散乱的披散着,只用一根长木头勉强绾住,脸上有两道血痕,而仍旧掩不住那张脸上的湛然风华,尤其是那一双明眸,虽疲惫仍清澈,虽憔悴仍明亮。
天下第一贤相舒云凰,人如其名,风姿轩朗,不可亵渎。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尽折磨苦楚,每日与虫蚁蛇鼠为伴,竟还能有这样的风骨!
他淡淡一眼,已是压力无边。
狱卒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双腿一软,想要给他下跪,勉强抑制住身形,却听身边一声‘扑通’。
转头看去,是江怡情利索的撩袍跪了下去,对着舒云凰磕了个头,将自己玉冠乌发的头颅埋首在地牢尘埃之中。
即便舒云凰到了今天这步,他竟还是拿事师之礼对待舒云凰。
江怡情再抬起头来时,满眼含泪:“恩师,您受苦了。”
这个傻孩子,舒云凰无奈一笑,想要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但只走到一半儿就被迫停下来,脚上带着倒刺的镣铐牢牢地抓住了他,刚刚起身的动作已经让他的脚腕上鲜血淋漓,俊秀面庞上的蛾眉由于疼痛而微微拢起。
“恩师!您别动了!”江怡情赶忙喊道
他看着双眼含泪的江怡情,微微一笑,略带慨叹:“怡情,好久不见,但是,何必要来?”
何必要来,受我牵连?
江怡情哽咽两声,看着昔日里最崇敬的恩师这般憔悴伤痛,只觉得万箭穿心,恨自己无能,让恩师如此委屈落魄。
他是七尺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俯首痛哭失声!
恩师那日受屈入狱,第一件事竟是想办法拜托相识的大理寺,告诫所有门生不要来看他,不要去求情。
他门生遍布天下,贤名路人皆知,入官多年,却未曾要求门生为他做过一件事,反而多年来始终关怀备至,告诫提点。
这样的恩师,究竟凭什么受到这样的冤屈?
舒云凰看着匍匐地上抱头痛哭的出色门生,暗叹一口气,转头对狱卒温和道:“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师徒二人,说几句话?”
狱卒敬佩他入狱以来受尽酷刑,却始终坚忍端正,只说了声:“还请两位大人尽快。”便先出去了。
舒云凰看了眼还是悲恸难抑的江怡情,语气依旧淡淡,但所说的话却严厉了起来:“你若是来哭我的,便立刻出去,若是来看我的,便把眼泪擦干,我舒云凰的第一门生,在牢房里抱头痛哭,像什么样子?”
他的话在江怡情心中有不可动摇的威信和说服力,江怡情立刻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是,是学生愚钝了。”
他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目光露出一抹恨意,向舒云凰一字一句的说:“恩师,我找到了那日那封大不敬的文章了,我仔细看过,那绝不是您所写出,虽然和您的字非常相似,但‘皇’字的字体尾部有一个勾,那不是您写的···那是韩世玉的手笔!”
当初舒云凰收了不少门生,韩世玉和江怡情是门生中的翘楚,因此在入官为宦之前,两人也时常一起切磋,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江怡情的书法师从书法大家宦子志,字体刚强有力,而韩世玉的书法则继承舒云凰,把舒云凰一手圆润优雅字体学了个九成,一般人是看不出两人字体有何区别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字体收尾处,舒云凰收放自如,刚正清朗,而韩世玉则会忍不住微微勾起,略带一丝阴柔。
那封在舒府搜出的大不敬文章···上面的字并非出自舒云凰,而是来自韩世玉!
他本以为舒云凰会大惊或大怒,但却绝没想到——舒云凰竟然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恩师?!”他惊愕住了。
舒云凰点点头:“我知道,那日看到那封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是不是您没办法告诉皇上?皇上还不知道吧?我去帮您上奏给皇上!皇上一定会还您清白——”江怡情激动的攥住了牢房的木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舒云凰打断了。
“怡情,皇上自幼受教于我,对我的字体最是了解不过,绝不会看不出来。”
江怡情一愣,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极不好的感觉,那种感觉慢慢扩大,提醒着他——还有一种可能···最让人绝望的一种可能!
“皇上,想要我死。”
舒云凰淡淡笑着,说了出来。
江怡情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之后,立刻脑海一片空白,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艰难的开口:“可是您···您陪了皇上那么多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