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贤相舒云凰,十岁出口成章,十六岁登朝为相,同年开始辅佐刚登基的小皇上——年仅八岁的南国第十四朝皇上龙宇,此后整整八年,鞠躬尽瘁,守护幼帝,治理天下。
却未曾想到在舒云凰二十四岁的生辰当日,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巨变!
一个月前的那日,他未曾设宴庆贺,皇上却赐宴下来,为他庆贺生辰,当日朝堂百官都前来舒府祝贺,顿时舒府人流如织。
舒云凰忙得不可开交,迎接了一位又一位王爷侯爷,到最后实在体力不支,才把迎宾客的任务交给了相府管家,自己回书房稍作休息。
刚到书房门口,便看见韩世玉十分谨慎的开门出来,然后偷偷溜走,似乎是很害怕被人发现一般。
他心下疑惑,正要叫住韩世玉,他却已经跑了个没影。
韩世玉为何会偷偷走进自己的书房?又是谁给他的钥匙?
舒云凰心下直觉有异,立刻走进书房查看,一眼看到檀木桌子上用镇纸压着的一纸文章,上面墨水淋漓,显然是刚刚写好。
等到舒云凰把那纸文章拿起来,读了一遍,顿时大惊,全身如遭雷击,背后阵阵发凉,脑海空白一片,拿着文章的双手微微颤抖!
文章开头便写着:龙宇小儿,懦弱无能,何以配天下?吾乃治世之才!当配手掌天下!
后面又是无数辱骂当今皇上龙宇的话,还有许许多多极尽张狂的自我夸耀,随便一句都足以被认定为‘大不敬’!这是要砍头的大罪!
“韩世玉···”舒云凰紧皱眉头,电光火石之间便明白过来一切。
韩世玉以他舒云凰的口气,写了一篇这样的大不敬文章,还放在他的桌子上,分明是要栽赃嫁祸······!
现在文章躺在他舒云凰的桌子上,既然是要把‘大不敬’的罪过诬陷在他的头上,那接下来,就是要搜查证据了吧?
这文章绝不能留!
舒云凰毫不犹豫的拿起那张纸放到一旁的烛火之上,刚烧了一个角,书房的门便被‘轰’的一声大力推开了!
舒云凰惊愕的看着一同前来的少年皇上和一脸沉痛的韩世玉。
韩世玉飞速的跑来,从他手里夺走那一纸文章,捧到皇上面前:“皇上,这就是臣刚刚看到的舒相在写的文章!”
皇上只扫了一眼,脸色变冰冷了下去:“好一个‘治世之才’!好一个‘手掌天下’!舒相,你的心思藏得可够深。”
舒云凰顷刻间便镇定了下来,上前几步,撩袍跪下,坦然望向皇上恭敬道:“这封信并非出自臣手中,臣刚刚还在迎接宾客,有诸位宾客和府内管家可作证。”
他目光定定看着皇上毫无波动的面庞,余光却扫向了门外,当看到门外景象的瞬间,舒云凰的声音忽然一停。
不知何时,书房门外的竹林已经被糟踏得不成样子,皇上的御林军整齐划一的矗立在书房门外,个个配备盔甲兵器,早已杀气重重。
如果不是早有安排,绝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军队整理出来,还配备了作战器具。
原来皇上早就准备好了军队在他府中···可是今日分明是他的生辰宴席,还是皇上亲自赐宴,为何皇上会准备军队在他府中?
他重新抬头看向皇上,这才发现皇上冰冷的眼中,暗藏一丝慌乱阴沉。
舒云凰一颗心倏地坠了下去,固执的不愿意相信最令人寒心的那种可能,直直的望着自己悉心守护了八年的少年皇上。
韩世玉看皇上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跪到了皇上面前,表情痛心的嚷嚷了起来:“皇上!舒相如此大不敬,决不能就此宽容而过!不然日后天下人岂不是人人效仿,对皇上不忠不敬!皇上!请您尽快决定,把舒相收押起来审问才是啊!”
舒云凰满目凌厉的望向韩世玉,后者顿时畏缩了一下,仍旧不放弃惑乱君心:“皇上,舒相虽然手掌大权,又辅佐您多年,但是身居高位难免有所偏差,您不能就此放过,不然以舒相朝中地位,日后若是人人效仿之,这不忠的偏差只怕会越来愈大······”
这话提醒了皇上,再看向舒云凰的时候,已经没了慌乱愧疚,而是满含忌惮坚决:“韩尚书说得有理,来人!把舒相压下去,关入天牢待审!”
舒云凰咬牙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上血肉模糊:“皇上!臣对圣上绝无不敬之意,这文章并非出自臣之手!请皇上细看!请皇上信臣——!”
他这般恳求,希望皇上对他尚存一丝信任温情,然而,皇上却别过了头去。
门外兵甲作响,两名全副武装的兵卫冲了进来,一边一个押住了舒云凰,强行把他拉了起来朝外押去。
“皇上!舒云凰若有不臣之心,可天诛地灭之!”舒云凰拼命扭过头,嘶声大喊。
皇上的背影略微颤了一下,但最终恢复冷漠。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要依赖舒云凰保护的孩子,而是想要自己登临天下的帝王,他不能容许舒云凰拿着一人之下万之上的权力,他不能容许舒云凰继续把自己当成孩子一样保护,他不能容许舒云凰比自己更得民心!
他要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不受限制的行使权力,享受天下万民的瞻仰。
他必须,除掉舒云凰!
之后,舒云凰便被下了天牢,接受讯问。
‘接受讯问’却并非只是接受‘讯问’。
“最后再问你一次!那文章到底是不是你所写?”
“不是。”
“你写文章的时候到底有无同谋?”
“不是。”
“那篇文章有无引用别的文章中的话?”
“不是。”
“叫你嘴硬!再给他一顿鞭子!哼。”
每日各种酷刑都被用到这个昔日里瘦弱清俊的男子身上,鞭笞,夹刑,杖刑,脚镣,手铐,盐洗······
他的回答却自始至终只有两个字:不是。
因为每天都会被用刑,伤口根本来不及结痂,即使血液稍微凝固,伤口稍微愈合,也会在第二天的鞭笞中再次撕裂开来,所以舒云凰的背上总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从不喊叫求饶,有时痛得晕了过去,狱卒一桶盐水浇到伤口上,他疼得青筋直冒,双目发红,却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这般死扛了整整一个月,他全身是伤,孱弱无比,奄奄一息的缩在稻草堆里。
狱卒们一起赌博,赌的是他会死在牢房里还是刑场上。
“我看,这舒相熬不过明天,你看他都不动弹了!八成啊,今晚就得去见阎王爷!”
“哈哈,咱们都三天没给他饭吃了,今晚啊,一口水都别给他,看他到底能熬到什么时候去!”
“说不定得嘞,他要是再扛个几天,说不定还能死在刑场上。”
“死在哪儿不是都一样?”
说完,那狱卒头子又对着他调笑嘲讽:“整天死扛着有什么用处,哼,认罪书咱们都帮他写好了,斩首的命令昨个儿就下来了,他呀,等着死咯!”
“就是···还死不认罪,费咱们那么多力气对他用刑!今晚一口水都别给他!”
舒云凰疲惫的缩在稻草里,抬头望了望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月光,目光无比悲哀,干涸的嘴唇轻轻开合。
他要活着···活着出去见到阳光。
他舒云凰这一生,无愧家国,无愧万民,却被门生算计诬陷,被帝王猜忌迫害,落得如此下场,决不能甘心!
若有来世,不求忠心耿耿,不求贤明远播,不求百姓安好,只求能···不负自己这一颗心。
所以,当他听到江怡情这样愤慨的说出真相,不仅不觉得惊讶悲愤,而是只觉得心死如灰,反而能淡然的安慰江怡情。
“并不是所有的用心,都能换来同样的信任,你日后陪伴君前,切记此语。”
江怡情已经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一时之间只觉得满胸愤懑意气,几乎要把他吞噬掉,他怒喝出声:“陪伴君前?这样的昏君只配让韩世玉那样的小人陪伴君前!我这就去联络各位同门,就此罢朝罢官!”
“怡情,我已不在乎你们是否为官,是否清正,我只在乎,你们能否平安。”
舒云凰伸出细瘦的手,握住江怡情紧攥的手,轻声说道:“你们已绝不可能抽身而退,只能留在官场自保,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让任何一个同门替我报仇或翻案,不要涉险,功过名声这些东西,莫刚求,死后休。”
恩师这话,分明是已经心如灰烬,放弃了一切,只是还放不下他们这群门生的日后平安,才嘱咐了几句。
这就是恩师最后的话了吗?
江怡情死死地攥着木栏,痛苦的低下头。
舒云凰淡淡一笑:“你回去吧,若有可能,替我照顾好江家小姐江儒雪,她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难免受我连累。”然后便拖着那沉重的镣铐,一步一血印的走回了稻草堆,背对着江怡情,疲惫的坐了下去。
身后传来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的沉闷声响,江怡情哽咽沉痛的声音:“恩师,您的话,怡情谨记!一定力所能及照顾江小姐,愿恩师,一路走好!”
而后脚步声逐渐响起又逐渐远去。
舒云凰阖上双眼,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他二十四岁,正是十分年轻的年纪,却已奄奄垂死,要趁自己活着的最后一点时间来交代身后事。
不能不悲。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阴阴嗤笑:“恩师,这一个月,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