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龙宇攥得太紧的手腕,酸疼感缓缓地发作起来,水杭橘撩开广袖,抬起手腕一看,原本皓白如雪的手腕处,两块青紫分外明显,她一边伸手轻轻按摩,防止继续淤血,按着按着,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手腕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了。
她记得···昨天去卓则渊宅邸之前,手上一直缠着一条七星连月锦。
后来她···沐浴之后随手把那根七星连月锦解了下来,和衣服放在一起,之后穿的是他们准备好的换洗的白色衣裙,今早,尺素把她原本的衣服拿了过来,让下人服侍她更衣,她竟未曾发觉,那根七星连月锦的带子没有被拿来···
那根七星连月锦的带子···被留在了卓则渊的府邸处···
水杭橘忽然觉得呼吸极为困难,环顾四周,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把头埋进去躲起来。
小酥推门进来,探头探脑的说:“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诶,姑娘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小丫头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吓了一大跳,急吼吼的说:“姑娘!不好了不好了,你烫的很!八成是发热了——”
姑娘转头望了眼铜镜,铜镜中的女子乌发雪颜,姿容秀丽,一双圆润水眸水亮亮的,透着一股娇意,脸颊上两团嫣红色泽,红是嫣红,眉是黛眉,望去犹如烟雾之中的山水佳人,虽则烟视媚行,却丝毫不落尘俗。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千种风情,欲与何人说?
水杭橘眼前陡然浮现出一个身披玄袍的身影——她急急地站起来,深深呼吸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小酥,我们出去走走。”
她难得愿意出去走走,小酥开心极了,带她一起下了楼,出门去,临上街前,杜妈妈嘱咐道:“早点儿回来,万一等会儿又有客人来,诶,多买点儿胭脂水粉!”
水杭橘带着小酥在僻静街上走了半圈,小酥想方设法的磨着她往人多的地方走,想着也要买些东西才能回去向杜妈妈交差,便一起去了一家绸缎庄。
小酥看中了一身嫩绿色的衣裳,穿上后嫩生生的像是春天刚生出来的小草,水杭橘本不愿意试衣服,可是那些绸缎庄子卖衣裳的女人,都是眼尖嘴快的,看着这样一个大美人在眼前,怎么会放过,一个个捧着各色新衣裳上前推荐:
“姑娘,你这身段儿,不试试我们这儿新出的紧身夹袄一定后悔!”
“看姑娘肤白胜雪,新来的鹅黄色一定般配,姑娘瞧瞧我们这个料子,上好的杭州丝绸,绝对配得上姑娘气度的!”
“姑娘,这身碧绿的衣裙可是我们这儿的压轴!你瞧瞧这裙摆,走起路来那是像水波儿一样,再怎么严肃的男人哪,都得多看几眼!”
水杭橘被簇拥不过,听见这句话,便看了一眼那身绿色罗裙,卖衣裳的立刻笑眯眯的推着她去试衣服——
等到她撩开帘子出来,小酥第一个惊叫道:“姑娘!”
其他人也是又惊又羡的怔怔然打量着她,脸色无不惊艳!
铜镜中女子腰肢纤纤,宽大而柔顺的裙摆从纤细腰间猛地绽开,像是春天冰雪初融的时候,那繁盛茂密的藤萝猛地抽出枝芽,裙摆落尾处,极其精致的剪裁让层层裙摆自然而然的交叠在一起,好像是春水被风拂过,一层层的涟漪······
春水初生,春林初兴,春风十里,不如她淡淡一个回瞥。
江儒雪刚踏进门,便看见那站在众人中央的绿裙女子,恰逢她侧头过来,那般的侧影,不是水杭橘是谁?!
她也配来她江儒雪常来的绸缎庄买衣服?一个在歌舞坊卖笑讨生活的低贱女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分寸不知收敛!
本是一片赞叹声中,有人声音陡然响起,带着属于女子的尖利:“这件衣裳我看中了,你脱下来吧。”
众人都是绸缎庄的熟客了,自然知道眼前的大小姐是何人,顿时全都不敢言语,又有些不忿的望着这语气强硬的大小姐。
江儒雪毫不顾忌众人眼光,端庄的坐下,指了指绸缎庄的老板娘:“怎么?你没听见么?还不快去把这衣裳包好送到我府上。”
老板娘陪着笑意,态度恭谨上前解释道:“江小姐,这身衣裳在我们绸缎庄只有一件,在这位姑娘身上,小姐不如看看别的?庄子里来了很多新式样的好衣裳,一定有小姐看得上的······”
“我喜欢这件,你还要我说几次?”江儒雪陡然发了怒,语气猛地抬高,原本斯文尔雅的脸上浮现出刻薄神色!
这些天来怎么什么事情都不顺心!才女的名号被这么个小贱人夺走了!京城里男人们的眼球也被这个小贱人夺走了!世玉出了事被打入天牢!父亲也不怎么受重用了!怎么样样都不让她顺心!
没等老板娘再说话,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扬手抛到了水杭橘脚下,带着明显的羞辱意味:“穿上了又怎么的?难道被衣裳挂过这衣裳就是你的了?立刻脱下来,拿着这锭金子,去别家选你的衣裳去。”
江儒雪这番话委实太欺负人了!小酥跳起来二话不说,拾起那锭金子砸了回去!
水杭橘没来得及制止,眼睁睁看着那锭金子被砸到了江儒雪腹部,她身边的丫鬟惊叫一声,赶忙查看:“小姐!您没伤着吧?”
江儒雪用手捂着腹部,抬起头来怒不可遏的盯着小酥,抬起手来指了指小酥:“去把那个丫头给我抓来,歌舞坊子里养出来的狗东西,没有教养,今天我赏她脸教教她什么叫教养!”
她身旁两个丫鬟立刻朝这边走了过来,老板娘刚想去拦住就被其中一个丫鬟推到了一边儿去!
水杭橘上前一步站到小酥身前,一直没开过口的人,淡淡的扫了那两个迎面走来气势汹汹的丫鬟一眼。
两个丫鬟同时停住了脚,江儒雪怒声催促:“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教你们动手!”
丫鬟进退两难···自家小姐的话当然不能违背,可是···她们不自觉的低下头,不敢正面面对眼前这个柔柔弱弱却气势凛人的女子。
水杭橘淡声说道:“江小姐是何等大家闺秀,如何至于和一个丫头当众生气?别人家的丫头自有别人管教,江小姐出口便是辱骂,倒真是好教养。”
“水姑娘倒是真把自己当回事情,多久没见都敢教训起官家女子来了,上次参加我举办的诗词大会,姑娘坐在末座默默无闻的时候,底气可没有那么足,怎么,参加了诗词大会,有了点名气,姑娘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吗?”江儒雪一边站起来,一边嘲讽道。
眼看着水杭橘脸色微微一变,她得意一笑,正想乘胜追击,要水杭橘再也下不来台,却听水杭橘忽的轻轻开口:“一件衣裳,便能让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不顾礼仪,追溯旧事,看来这衣裳对江小姐当真太重要了,请稍等,我很快换下来。”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试衣间。
江儒雪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浑身颤抖不止——周围妇人们窃窃私语的话语像是一根根银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水杭橘那话分明就是讽刺她为了一件衣裳当众失态——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她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花魁吗?!
不过片刻水杭橘换完了衣裳出来,穿的又是来时那一袭梨花白的衣裙,将那身绿罗裙交到了江儒雪丫鬟的手上。
江儒雪咬着牙一把躲了过去,双手揪着那身衣裳用力撕扯——一下子便把那衣裳撕出了一个大口子!一扬手摔在脚下,用力地踩了上去,还用脚尖来回碾压——
那绸缎庄的老板娘敢怒不敢言,望着那地上被糟蹋了的的好衣裳,眼中全是心疼。
江儒雪直到把那衣裳踩得全是灰尘,心里才觉得痛快,冷冷的一仰头,对始终不发一语的水杭橘讽刺道:“水姑娘的身子,不知被多少人碰过了,这衣裳穿在姑娘身上,还不如死在我脚下干净,姑娘看着我干什么?难道姑娘以为我真想穿你穿过的衣裳?笑话!”
“你瞎说些什么你!”小酥义愤填膺:“我家姑娘清清白白!靠才艺为生!你少在这里瞎说!”
可不管小酥如何解释,周围女人看向水杭橘的目光,不可避免的由同情——渐渐转为了蔑视和厌恶——女人天生排斥比自己美丽的同类,现在有了排斥她而且光明正大的理由——她是个歌舞坊里面的,说不定人尽可夫呢,长得再好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周围那些夫人顿时一边倒的窃窃私语,令江儒雪得意至极,甚至笑了出来。
小酥气得都快哭了,想冲上前去给那个恶毒的女人一巴掌——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臂拦住了。
水杭橘对她摇摇头,脸上并无任何羞愤神色,只是眼中带着一抹无可言状的落寞:“小酥,算了,我们走吧。”
她委实没有想到,江儒雪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众人面前,用这样恶毒的话攻击一个她并不了解的女子,到底是她从未了解江儒雪的本性,还是江儒雪已经变成了她不能了解的样子?
无论哪种。
“江小姐好自为之。”水杭橘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