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了一个大早,水杭橘强忍着身下诡异的不适感,给自己穿衣打扮,开始练琴。
她曾经是名动天下的少年才子,不仅仅是因为卓越见识、锦绣文章,更因为她自幼师从各位名家大师,悉心学习琴棋书画,对各种乐器、舞蹈、歌曲、历史都有极高的造诣。
曾有人云:天下十分才华,舒相已占八分!
想到曾经,她摇头苦笑,纵然有八分才华十分忠心万分爱民又如何,冤屈枉死,重生为女,现在竟然要用自己的琴艺来哗众取宠。
本以为身死之后便能就此解脱,来世自有办法重新活过,却未曾想老天竟不许她就此解脱,还要她带着那样沉重苦痛的记忆,在帝京红楼中重生过来。
死亡竟然并不是终点,死亡之后,还有更难的路等着她走。
这帝京昏暗沉浮,她单凭女子之身,要如何拼杀出去,挣出一片天地,讨回不公冤孽?
她蓦然垂首,抱琴坐在房间外面的栏杆上,纤纤玉指轻轻勾弹,便听到一曲清曲如清泉流泻出来。
此时正是天光熹微时刻,大街上人极少,只有几个小贩一边哈着手取暖,一边摆好自家的摊子,打算为这一天的生计奔忙招呼。
而在高耸华丽的帝京红楼的二楼上,一个身披桃红软纱的纤纤女子,正微微颔首,素手灵活的弹奏着一把七尾古琴,她长发未曾束起,柔顺的披散在背上,早晨的清风徐徐吹过,便将那一头秀发微微拂起。
女子的发是乌黑,肌肤是如瓷一般的玉白,眉眼均是莹莹的黛色,樱花般的唇则是剔透的绯红,那般玲珑剔透的娇柔美人儿,怀中的古琴却不是一般女子所用的桐黄色或火红色,而是古朴威严的青黑色,古琴两头都做成了极其桀骜锋利的剑锋形状,看起来十分强硬桀骜。
而她微低着头,看起来动作无比轻柔的抚摸着琴弦,仿佛那桀骜威严的古琴都愿意依靠在她怀中。
小酥刚走进来,受那琴声吸引,走上前去撩开纱帘,便看到那坐在栏杆处的抱琴美人。
古朴威严的剑形大琴,好似是一位不可冒犯的君王一般,冷漠巍峨的伫立着。而美人玉臂柔若无骨的包围着它,美人玉指灵巧安抚的拨动着它,它便有了情感有了归属有了曲调,成了美人的依靠,也愿意依靠着美人。
天光熹微时,高楼栏杆处,绯衣美人怀抱着古朴桀骜大琴,好似蔓蔓青萝柔柔萦绕着千年铁树,铁树动了柔情,开出绝艳绮丽的花朵来。
小酥从不知自家姑娘会弹琴,呆呆的看着她。
直到那不知名的曲调终了,水杭橘转过头来,轻浅一笑,问她:“可还算悦耳?”
岂止是悦耳!小酥因为沉迷而微张着嘴:“好听极了啊······”
水杭橘微微低着头,内心已是凄恻。
八年前,她官拜丞相之时,也曾在自己的府中弹奏这样一首曲子,来激励自己从今以后为国为民,一定要鞠躬尽瘁才行。
那尚且年幼的九五之尊因为难以入眠,偷偷地跑出宫,来到她府里,听到了这首曲子,问她:“爱卿弹得真好听,是什么曲子?”
“回皇上,此曲名为,千秋不负。”
“好名字!爱卿千秋不负朕,朕也定千秋不负爱卿。”那孩子仰头,对她露出纯粹信任的笑容。
那时的舒云凰心里一动,忽然对面前的孩子生出无限怜惜,亲自把他抱回了宫里。
从相府到皇宫的路,布满秋霜,那孩子一直乖巧的呆在舒云凰的怀里,像是孤独的小兽依赖上了亲人一般。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愿意死心塌地的守护那个小皇上的吧?
可是千秋不负···终究痴妄。
皇上,是你负了舒云凰。
她最后望了一眼皇宫方向,抿了抿唇,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再不回头的朝房间里走去。
既已辜负,何必回首,既难回头,何必不忘。
小酥跟在身后问:“姑娘你是何时学的古琴啊?”
她随意一笑:“偷偷学的。”
“偷偷学的······?诶?”小酥发出了奇异的迷惑声,不过她天性简单单纯,一点儿也没多想:“姑娘你起得那么早,饿了吧?我去给你端早饭来哈!今天早上的红糖糍粑和南瓜酥可好吃了!”
说完便麻溜的跑了。
水杭橘叹了口气,真的要感谢这个小丫头的迟钝,若是换一个聪明的丫头跟在自己身边,只怕自己会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被察觉到,那就麻烦了。
小酥刚走便有人来敲她房门,敲门声非常缓慢沉重,不像是小酥一般的急促敲门声。
这么早会有谁来找她?整个帝京红楼都知道她最爱清静,按理来说是不会来打扰她的。
水杭橘疑惑的问了声:“谁?”
房门外响起了一声妖媚中略带别扭的应答:“水姐姐,是我。”
看来是楼里的姑娘······
水杭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门,自从她醒来之后并没有怎么见人,有别的姑娘来拜访都是让小酥帮忙回绝掉了,一方面是担心自己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引人怀疑,一方面也是自己确实不太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群姑娘·······
躲得过初一,又如何躲得过十五?何况她今晚登台表演不就是要直接亮相所有人?现在若是再不见人,实在没什么理由了。
下了决定后她便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了杜妈妈和一位身着秋黄色裹裙的美艳女子。
女子头戴一圈金钗,本是有些艳俗的,但她容貌妖异明丽,反倒看起来十分炫目美艳。
杜妈妈重重的推了那黄裙女子一下,女子立刻对她露出一个十分熟练的笑容:“前几日和姐姐一起游湖,害得姐姐大病一场,今日妈妈特地捉了我来负荆请罪呢!不过看到姐姐美色更胜从前,毫无病态,妹妹真是放心了不少呢!”
水杭橘顿时明白过来。一双美眸直视着她的眼睛,她原本笑意十足的眼神渐渐变得撑不住,忍不住略带了一丝防备别扭的瞪着水杭橘,敌意一丝丝显露出来。
而正当她的笑脸挂不住的时候,水杭橘反倒轻巧的笑了:“绣球兰,几日不见,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