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宇鼻尖冒出绵密的汗意,不仅是因为热茶的温暖,更是因为鼻尖处,暖融融的玫瑰香,和那其间混合着的,属于对面美人身上的,悠悠清淡馨香,初初一闻,只觉得嗅到了一丝暖香,之后再嗅,越是留意,越是情意浮动,不禁心猿意马,恍然才觉得仿若蛊毒,其中氤氲着令人沉沦的魔力,几乎甘心连骨头都融化在她轻柔馨香之中。
他有过那么多妃子,那么多漂亮的女人贵气的女人养尊处优长大的贵女公主,打扮得娇艳盛大坐在寝宫中等着他宠幸,他也看过那么多女人的模样,或妖艳或矜持或有意诱惑或欲拒还迎。
可从不曾这般慌乱过,这般用心地思考,该用什么样的回答,才能令她稍微喜欢他一些。
他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收紧了覆在她洁白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的攥着她,原本在脑中提醒自己一定要说得动听的情话,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不禁颤抖急促了起来:“很香···但不如你半分。”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眼睛盯着他面前的茶杯,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因为紧张把她的攥的很紧,已经弄疼了她。
那点疼痛对于水杭橘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和这一刻在脑中呼啸而过的呼呼风声相比——
所有的风声都呼啸着对她大喊着一句话——龙宇,真的对她生出了男女之心。
幸好他低下了头,看不见她几乎茫然无措到失神的脸色。
这段时间在帝京红楼,她每日都能见到那些女子对男人委身相就或者辗转承欢的手段,从试探男人心意,到用尽风情去勾引,再然后日日无尽心术令男人神魂颠倒。
她不过稍稍试用了一点点手段在龙宇身上——
就看到了那情动时候的男人对女人的神情。
那些情动的男人,每日都来找相好的女人,无论掏出多少银子给杜妈妈都不会皱半点眉头,只希望相好的女人和自己好好快活,除了每日呆在相好女子的房里,其余时间大都去拼命挣钱,来换取和女子相处的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她甚至看到过,有的男人衣衫褴褛憔悴不堪,却直接塞了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到杜妈妈怀里,然后等着相好的女子出来的刹那,风尘仆仆皱纹横柯的脸忽的咧嘴笑了起来,满足的像是个孩子。
杜妈妈曾经无数次凑在她耳边,谆谆诱导道:“橘儿啊,瞧见没有?这男人呐,要是被女人掏去了这一颗心,就会乖乖被女人拴着走了,什么都愿意拿出来的,为了哄喜欢的女人对自己笑一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她并不明白杜妈妈话中意思,也不明白那些看似十分精明的或者十分成熟强壮的男人,为什么会为了来这帝京红楼见一见相好的女子,一掷千金?不顾老幼?
因为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情感,回想起来,她身为舒云凰的时候,也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这般痴狂过,下聘礼于尚书府,希望迎娶江儒雪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十分欣赏她,有些喜欢她,但从未有何时觉得——缺了她便不可以。
但是现在看着龙宇在烛火之旁,水汽之中,血红血红的双颊,躲闪而炽热的双眸,她好像忽然能够明白,杜妈妈说的话是什么含义了。
水杭橘深深凝望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瞬间,心底涌上了羞愧感觉,意欲抽回手来——她竟然想利用他对她的这份心思,来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龙宇猛地抬头,惊惶不定的一把攥住她想要抽离的手,语气低低的好似恳求一般:“怎么了?是我冒犯了你吗?你别走···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水杭橘的动作停住了,心底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颤动着,不是由于对眼前少年的感情,而是由于巨大的震惊······
这不是一位普普通通公子情动之时说出的一句普普通通的情话,这是···君王之诺!
无论眼前的少年在朝堂上有多么急躁荒唐,心智上多么暴戾多疑,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的确确是这天耀王朝的主人,高坐在权力之巅的帝王,他所做出的一诺,也许未必长久,但是威力必定惊人。
她做不到走出这帝京红楼,他做得到,她有整整一沓子的救灾之策却无法施展,他可以下令完成,她有步步安排可以安定这混乱京城却半步难行,他却可以在这片混乱之中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正当脑海几乎快要翻涌着炸开的时候——
耳边忽的一声惊雷,是曾经听到过的龙宇冰冷如铁的声音大喝:“乱臣贼子舒云凰!胆敢撰写如此大逆不道的文章——来人,将逆臣舒云凰压入天牢,听候发落!”
水杭橘周身猛地一震,心底那些优柔迷雾顿时统统散去!
那日天牢之中,咬舌自尽的最后刹那,有多疼?有多疼!
满心混乱归于平静,冷静的层层分析,她不能信他。
她有心中的太平盛世,公道人心,曾经错以为自己忠诚扶持的君王是可依托之人,却被人用最不公道的方式逼死,龙宇已经负了她一次,她不能被辜负第二次。
天下哀霜,人若转蓬——乱夜狰狞,鬼魅魍魉在每个可以钻空的角落里横行,朝堂上鬼魅魍魉当权,翻手之间轻贱人命如稻草。
今日灾民血溅城门,搭建人梯入城疯抢,明日,未必不会发生举国将领被投放沙场,血流成河换取朝堂上荒唐人的一时意气。
她不愿也不能再相信这个人。
如果身为女子只有用尽一切,包括曾经不舍得利用的人和他的感情,才能获得摆平不公,扶正倾斜的资本,她无什么好犹豫。
水杭橘的眉梢好似忽然变得很柔软,很柔软,像是一湖干净清澈的水,忽然泛起了柔美的波澜,那波澜令龙宇欣喜欲死。
“龙公子,能对杭橘说出这话,杭橘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是,多谢公子,这般爱惜。”她伸出一双洁白轻柔如云朵的小手,缓缓地抚上龙宇紧张到青筋直冒的手背。
那轻柔的触感一下子覆盖上来,龙宇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恰当此时,窗外忽的响起了一声杂乱的暴喝:“把这群人的吃的都抢光!一个个的,明明和咱们一样都是人,凭什么他们在这儿锦衣玉食,咱们就得活活饿死!抢光他们!吃光他们——”
随之又有人呼和着,什么东西被砸掉,什么东西被踹开,许多妇女惊恐的哭喊,还有那些······狼吞虎咽的声音,不过片刻便响起了兵甲器械的叮当响声,士兵们制止的声音还没响起来多久,就听一阵刀枪猛烈相撞的骇人声响,随之便有斗殴的打骂声和打架声。
水杭橘担忧的望了一眼窗外:“怎么了?我且去看看。”
龙宇一把攥住她的手:“别去,是灾民又在抢东西了,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会吓着你。”
看水杭橘神色有异,他又连忙补充道:“你放心,他们绝不会来帝京红楼的,我有派人保护你们。”
水杭橘的眼神归于镇定,幽幽的一叹:“杭橘虽然害怕,但更觉得他们可怜,一个个的,瘦得皮包骨头不算,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全身是伤,听说······这韩丞相下令射杀他们,才逼得他们非得爬进城来,想想都怕得慌,射杀那么多人哪······”
龙宇眉头凝住了,好似陷入了十分无法言语的处境。
她微微的嘟了嘟嘴,一抹娇嗔一抹埋怨:“皇上,怎么也不管管呢·····”
龙宇忽然出声道:“皇上有管的。”
“皇上哪里有管这些可怜人,听说灾民聚集在城外好些天了,皇上也不放粮食,也不给银子,难道,是皇上让韩丞相射杀的?”水杭橘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吃惊地捂住嘴,好似受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打击一般,眼睛里充满惊讶和恐惧。
龙宇周身一震,立刻摆手:“不是,皇上不会下令让韩世玉做这种事情,他有吩咐下去要好好安顿灾民的,可是韩世玉没有按照皇上希望的去做,擅自去射杀灾民!”他眼中怒意越来越盛,深深地呼入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皇上,也很愤怒。”
“公子为何知道这样多的事情?难道,公子是宫里的人?”水杭橘露出一抹好奇的光辉,盈盈的笑了笑。
“是···我父亲在宫里当差。”
“公子器宇轩昂,端正无量,想必公子家里,应当也是十分贵重的人家。”水杭橘称赞道,这是一个歌舞坊的女子,应该有的问话和疑惑。
心中却是一阵发紧。
韩世玉——韩世玉——
竟然是擅自射杀——这个人心中真是毫无人类情感——若是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无论给再多高官厚禄,他也不会有任何为了百姓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