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则渊愣了一下。
她是真的眼角急得沁出了眼泪来，小巧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神情愤恨得几乎快要又流下眼泪来。
他无论如何不忍心再逗她下去，上前堵到她面前，看她气汹汹的瞪着他，微微蹲下了身子，让自己下降到刚好和她那双水鼓鼓的眸子平视的高度，一双修长凤目微微眯起来，愉悦的神色跃然于出：“我又没说我一直在这里，我刚刚来。”
她真心真心不想相信他！这个人太不值得相信了！
可是不相信他她还要不要活？！
水杭橘烦躁的皱着眉头，自己都没意识到嘴巴撅了起来很高——被突然袭上来的两根有力手指刚好捏得实实的！
她柔软的双唇被他牢牢地夹在两指之间，触手滑腻柔软如花瓣儿凝膏的感觉，让卓则渊不禁放下力道来，她瞄准时机，一下子抽了出来，捂着被夹得有点儿疼痛的双唇退后几步，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卓侯爷，你今天，一切安好吧？”脑子没有哪里突然进了水吧？
卓则渊笑了笑：“把你掳来，一切安好了。”
这话听得水杭橘眼皮一跳，觉得其中似乎有许多值得深究的意思，却不敢让自己多想下去，陪着笑，淡定的说：“还请侯爷通知一声帝京红楼里的妈妈，省的我那丫头找不到我，会着急难过。”
卓则渊点点头，一边和她一起朝外走，又一边低声的问道：“但凡有人想找你却找不到你，都会着急难过，你每个都管吗？”
她觉得他好似是看着她说的这话，抬起头来他分明是目视前方的，微微侧头问道：“什么？”
“如果你每个都管。”他淡淡的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这么没了下文，惹得水杭橘疑惑之下又是一脑子糊涂，一肚子小火。
原来尺素说的开饭，是喝粥。
那一桌子清淡小菜摆上来的时候，杭橘还以为，今个儿是什么吃斋念素的特殊日子，直到一碗用白底青瓷纹着梨花枝子平底碗呈上来的腊八粥，热腾腾的摆到她面前，才猛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今个儿是腊八呀！
尺素一一介绍道：“这是些合衬年味儿的配菜，腌鹿肉、酱味鸭子片儿、浓香豆子、脆青丝儿、菌子丁、酥萝卜，今日是腊八，所以以腊八粥为主食，里边儿加了野鸡肉丝、天山菌菇、腊肉小肠、花生、杏仁儿、瓜仁儿、红小豆、黑小豆，加上糯米熬成的，因为腊八粥香味浓厚，菜肴丰盛反而盖住了味道，所以选了些有趣儿的小菜，配着腊八粥一起吃，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水杭橘来之前还没有吃饭······那面前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混合着浓厚的米香豆子香，果仁儿的清香，还有腊味的香浓肉香，厚厚的叠在一起，扑面而来——唤醒了所有的食欲。
更别说尺素一一介绍的那些样样精致的小菜，鹿肉油而不腻的甜香···鸭肉略带一丝野气的香气···菌菇丁鲜美的香气···酥萝卜、脆青丝、浓香豆子各种新鲜的气味···
心中默念了好些句圣贤名言，克制住了动筷子的欲望，面含微笑的听着尺素姑姑说完，只有喉咙小小的滚动了一下······
卓则渊突然极其突兀的笑了一声。
周围那些站了一排的侍女侍仆好似都受了不小的惊吓，一个个眼睛顿时睁得像铜铃一样，然后瞬间低了头，连站在最前面，一向脸色淡然、有条不紊的尺素手中拿着的饭盒盖子都差点掉了下去，她手疾眼快的接住了，脸上的诧异神色却没来得及掩饰。
水杭橘更是犹如被识破了一样，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蜷缩着。
卓则渊挥了挥手：“你们也下去领粥吧，不必伺候了，有人非常希望自己立刻动手。”
水杭橘把头埋了下去。
她一定、一定、一定是和这个地方犯冲。
所以每次来这里吃饭都注定会无比尴尬。
卓则渊就是一个煞神···专门克她···
就当她尴尬得眼皮子都开始泛红的时候，卓则渊含笑的声音传到了耳边：“你再不吃，粥就要凉了。”
一抬头，他已经悠然自得的捧着碗小口喝了起来，水杭橘也就用勺子舀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的时候，好吃得顿时整个人都快要振奋了起来！
卓则渊一边用筷子夹起了一筷子鹿肉，转头对水杭橘笑了一下，夹着那筷子鹿肉送到了她的碗边。
水杭橘下意识的把碗往前送了送······
他立即收了回去，一口吃掉，转头奇异的瞧了她一眼：“怎么了？噢，刚才不小心从你碗边经过了一下。”
水杭橘微微笑了一下，问了一句：“噢，没事，不过侯爷那时候是怎么把衣服上我吐的污渍弄掉的来着？”
卓则渊的脸僵了一下。
水杭橘笑了笑：“噢，不小心问到了侯爷不想回想的事情。”
卓则渊挑起了眉，看这个满脸骄傲愉悦飞快的去夹菜的女人，真不敢相信是刚刚差点被自己掐死威胁过的女人。
等到酒足饭饱，卓则渊拉着她出去：“陪我去外面看看。”
两个人披上了各自的一黑一白大耄，颀长黑影在前，纤细白影在后，朝着并不繁华的城南步行而去。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见到几个还在外面的人，也都衣衫褴褛，大都是乞丐或是灾民。
“今日不是腊八吗？怎么街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水杭橘轻声问道，不知为何，走在大街上，这气氛却令她下意识的选择放轻声音。
正好经过一个巷子，卓则渊用眼神示意她往巷子里看一看。
水杭橘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巷子里，正有着一群黑乎乎的人影互相缠斗着，在他们身边，巷子里的一家门口，一个老妪抱着一个小女孩儿瘫坐在地上，哭喊着：“各位壮士不要打了呀···俺家真的没有别的粮食了呀···放过这个可怜的当兵的吧···”
水杭橘微蹙着眉仔细上前分辨，才看出来原来那群黑乎乎的人影，并不是在互相殴打，而是一起殴打一个已经躺倒在地上的人，那躺倒的人穿着士兵的红色军衣，身下正有着猩红色的液体不断的涌出来······
可那些灾民竟无一丝要住手的意思，仍旧连踢带打像是要把这人打成肉泥一样：“我们家的孩子就活该生生饿死！你们家里的就有那么多粮食！打死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
老妪颤抖着上前摆手劝道：“俺家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这位军爷不是有意不让各位壮士进门···实在是法令所限····”
“呸！”那其中一个灾民恶狠狠地转过头来啐了一口老妪：“什么狗屁法令！全都是不想让我们有饭吃！你个老不死的等着！大爷们把这个朝廷走狗打死了，就去你们家狠狠吃一顿！把你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孙女儿也给煮了······”
灾民发出‘呵呵’的冷笑，老妪惊恐的抱紧了怀里的孙女儿。
眼看着那群灾民还在死命的殴打那个官兵，水杭橘有些心焦的转头望向卓则渊，却见他身形稳稳的站在离巷口不近的地方，冷眼观看着，没有丝毫要移动步伐的意思。
他冲她笑了一下：“怎么？你想救人？”
“是。”
“去呀。”
水杭橘顿了一下，耳边殴打和哭喊的声音都清晰地回响着，她毫不犹豫的低头道：“我不会武功。”
卓则渊的态度却出奇的冷漠：“即便会武功，也救不了所有人。我带你出来看的，这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是能救的时候却连九牛一毛都不救，又怎么可能会普济苍生？”水杭橘脱口而出，却见他神态除了略有惊讶，仍旧没有丝毫要动脚的意思，她毫无办法，虔诚的请求道：“求求你。”
卓则渊终于动了，她肉眼见到他开始移动的下一刻，他便如一阵风一般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耳畔的碎发被他迅疾的移动带起的风拂了起来——水杭橘怔怔的立在原地，转过身来的时候，再看那巷子里的一团乱象，只见那一堆黑色的人影已经全都分离开来了！
有的被打落到墙上，有的被打倒在地上翻滚着，有的被扔到了很远的地方······爬起来的时候都像是看鬼一样看着站在那家人门口的卓则渊，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一个个面色如土，不敢再靠近半步，打落到墙边儿的人就缩在墙角，打落到地上的人爬起来之后也赶忙离他远远的。
卓则渊悠然自得的站在那小巷中间，手中提着一个颀长单薄的少年，他双脚被提得离地，在空中奋力挣扎着，身子几乎扭曲成了一个弧形，嘶声咆哮道：“放开我！”
这个声音···水杭橘脑子里涌起了熟悉的感觉，疑惑的上前去，绕到了那少年面前打量着他。
他愤怒的睁开眼！
漂亮双瞳中绽放出的银色的光辉——比寒冬里的月亮还要冷冽千百倍！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