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宇丢下便服,扔在了一边,跳进宽大的浴池。
小林子躬身上前去伺候,把那换下来的便服拾起来,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股······从衣服上透露出来的不太自然的味道,像是小时候乡亲们常做的那种萝卜饼子和豇豆之类······
他当然不敢问皇上,只敢抱着衣服退了出去。
刚退出殿门去,一转身便看见站在殿门口,面色如霜,笑意冷冷的绣嫔娘娘,惊吓的立刻跪下:“参见绣嫔娘娘!”
绣嫔一双杏眸盯着那紧闭的殿门,又往下瞟了一眼小林子怀里抱着的便服,顿时明白了过来,笑呵呵的问:“皇上好几日没见本宫了,本宫还以为皇上是生本宫的气了呢,原来,皇上是自己出去找开心了?”
小林子深深地埋着头:“娘娘恕罪,奴才不敢妄谈圣上行踪。”
“哦?”绣嫔故意拉长了尾音,微微抬脚,伸到小林子的下巴下面。
那攒着绢花的精致绣鞋,尖而翘的鞋尖,勾着小林子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小林子仍旧双目垂下,受此羞辱仍旧是没有什么特别神情,一副恭顺模样。
绣嫔用看一只哈巴狗的嫌弃眼光看着这个年轻的奴才,冷哼一声收回了脚,把玩着手上精美的宝蓝色护甲,语气轻轻的说:“你需得知道,这宫中众人皆是奴才,只有皇上和皇上看重的人,才是主子,主子想要知道的事情,奴才就得告诉。”
“不然······”她俯下身来:“知道不听话的奴才有什么后果么?”
小林子当然知道。
自从这位绣嫔娘娘进宫以后,所有曾经和皇上走得略近的宫女才人,都通通被贬斥,罪名都设的有模有样,叫人挑不出毛病。
他也曾经亲眼看见昨天还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宫女,因为帮皇上磨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皇上的手,当场就被绣嫔盯上了,不到两天就无故投河了,连尸首都没打捞上来。
他进宫已经有些年头,为人恭顺但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于是,他顺从的将那身便服往上捧了捧,声音低小,刚好足以让绣嫔听见:“皇上的衣服,有些萝卜饼的味道,奴才正想问问御膳房,怎么能给皇上做如此粗陋的晚膳呢。”
绣嫔了然的笑笑:“去吧。”
“是。”
龙宇披着明黄色寝衣出来,桌子边已经是绣嫔坐在那儿了,她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裳,配着八宝金簪和一颗海珠装饰在发鬓上,本是十分明艳活泼的样子。
他脑海中却无形的将水杭橘的样子拿了出来,把眼前明艳女子和水杭橘一对比起来,顿时觉得眼前刚封的绣嫔,着实有些太扎眼了。
绣嫔一见他出来了,立刻娇笑了起来,冲他招招手:“皇上,臣妾等您好久了,您快来和臣妾一起吃点东西,专门给您熬的银丝燕窝呢~”
以往,她每次这样活泼大方的招招手,龙宇总会过来的,今日,龙宇却仿若未闻一般,自顾自的走到书桌边,打开奏折来看:“朕不饿,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尽早回去。”
绣嫔心底一凉,暗叫一声不好。
她所遇到的男人,少有主动叫她离开的,若是有,那必然是生厌了。
她一瞬间思量过后,重新笑了起来,端着那燕窝到他身边,柔若无骨的丰腴雪臂,缠绕住少年健壮的胳膊,半个身子依靠在他身上,嘟着嘴娇声道:“皇上真是一点儿也不会体谅女人,哪有让人家端着熬好的燕窝粥自己吃了的?臣妾熬了那么久···当然是想让你多夸夸人家陪陪人家~”
龙宇淡淡的把手抽了回来:“朕知道了,等会儿差人把这批珍珠送到你宫里去。”
绣嫔再也坐不住,往下瞟了一眼那奏折上的内容,嗔怪道:“臣妾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不过就是江西又闹了水灾吗?这几年老天爷作怪,水灾旱灾都是常有的事情,皇上整天操心哪儿操心的过来呀?”
她一伸手俏皮的拿过了那奏折,正打算像是往常一样随手丢到一边而去,皇上说过最喜欢她这样不同一般嫔妃拘束的泼辣风格。
谁知刚把那奏折从龙宇手中抽了回来,龙宇顿时大怒,一拍桌子:“你放肆!”
绣嫔傻了眼,愣了片刻之后,赶忙把奏折放回到桌子上,跪倒一边儿不住磕头:“臣妾知错,臣妾知错,臣妾不过是一时糊涂,想好好伺候皇上,希望皇上能好好休息······”
“你伺候朕什么?”龙宇满面沉沉,冷冷扯开唇角,‘呵’得一声嘲讽道:“伺候朕安寝么?朕后宫有多少贵女妃嫔你可知道?怎么,就非得需要你一个娼妓来伺候?”
不住磕头的绣球兰猛地停住了磕头的动作,僵硬的停滞在半空中的磕头动作看起来卑微又可笑。
几乎埋到尘埃里的脸在听到他所说的话那一刻,‘唰’地白了,脑子响成了嗡嗡嗡的一片——
娼妓——
他说她是娼妓——
原来,这个把自己救出来的少年,这个普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一直都是瞧不起自己的。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仓促地退出来的,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和之前趾高气扬进去的时候判若两人,贴身宫女花儿来扶她的时候,关切的问道:“娘娘,您怎么进去一趟脸色变得这般不好?没事儿吧?”
绣嫔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继而狠狠瞪了扶着自己的小宫女一眼,扬起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甩到了小宫女脸上!
花儿顿时被打得脸颊通红唇角流血,却不敢擦一擦就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这就是奴才,就算连自己错在了哪儿都不知道,还是要立刻跪下磕头,哀求主子放过自己!
这就是奴才!
绣嫔握紧了拳头,美艳的脸上戾气来回闪现,最终回归成如常的冷艳模样,淡淡道:“你给本宫记着,本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轮不到你们这群奴才来瞎关心!”
小宫女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
“给本宫办一件事——本宫要知道,皇上最近有没有出宫,出宫几次,去了哪里,见了谁,统统都要知道!”
她甩开长长的宝蓝色宫裙,头顶一颗闪烁东珠,冷艳脸上闪耀着恣肆华丽的艳艳光辉,踩着金銮殿长长的台阶,泰然而高贵的走下去,所遇到的各种宫人,都要对她恭敬行礼。
她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尚且不到二十五岁,正是一个女人风情万种而又鲜嫩年轻的时候,正如一朵花儿烈烈盛放之前,在上午的日光下一片片的舒展着娇艳殷红的柔嫩花瓣儿,勾人魂魄要人看着她那即将盛放到极致的模样,每一片花瓣儿上都凝聚着最亮的阳光,最晶莹的雨露,周遭一切,都是为她陪衬的绿叶泥土罢了。
就算出身娼妓又如何?就算只是那个人后宫中的奴才又如何?
她现在不再是——当初那个被赶出去的时候,被男人当街欺凌的风尘女,她是这天下最尊贵男人身边最宠爱的女人,所有人都要对她低头行礼!
因了这份宠爱,她才能从一个站在街上等待被各种男人挑挑拣拣的女人,变成今日在后宫中说一不二的尊贵女人,只有留在这里,只有拿着皇上的宠爱,她才能避免那些不堪的生活,她才能最大的发挥自己的价值——!
这份宠爱,就算用她十年寿命来换也值得,就算用尽手腕也值得,就算拼尽心力,只要能维持住,那就值得!
龙宇倚在桌案旁,一手半撑着头,一手执着毛笔,却整整两刻钟都没能批下一份奏折,紧皱着眉,唇角紧绷,显示出焦躁神色。
他本不是什么有耐性的君王,终于忍不住暴戾而起,一扬手一把把那支笔扔得远远地!
毛笔‘啪’地一声被摔在地上,当即断成了两截,墨汁溅得金銮殿洁净的地板上到处都是。
他仍嫌弃不够解脱,‘啊’的低吼一声站起来,大袖朝那堆得高高的桌案上一挥!
无数奏折‘哗啦啦’的落下,从桌子上狼狈的落到地上,再漂亮的字体,再诚恳的禀报,都像是个笑话,那些白纸黑字、端严说辞,龙宇看着都觉得心口烦闷!
“来人,宣韩丞相进宫!”
韩世玉一向来的很快,这次也不例外,噙着一贯的笑脸,走进殿内来,瞧见殿内景象,心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满地雪白的奏折,都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的模样,还有笔墨纸砚等物,无一例外的狼狈躺在地上,大片乌黑的墨汁,把金光灿灿的金銮殿地板,染得乌黑。
再观察龙宇神色,看他整个人半躺在龙椅上,似乎没什么想动欲念的样子,眉眼微微垂着,漂亮俊秀的脸上一片阴影,看起来阴沉骇人,叫人不愿靠近。
韩世玉心中没什么不愿靠近,只有需不需要靠近。
他面上仍旧一副轻松笑意,躬身上前行礼,用恰好足以让龙宇听见,而又不会惹得龙宇厌烦的声音问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何事惹得皇上如此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