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则渊抬起来头，单薄匀润的漂亮唇角边有丝丝血迹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的袍子上，他并不如何在意的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弄脏了你的裙子。”
她低头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雪白的裙裾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殷红色泽，应当是他刚刚吐血时候，溅上去的，可是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这个？
卓则渊猛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住了让她和他一起蹲下去，抽出一方男子用的蓝色滚金边儿的锦帕，替她擦拭裙裾。
擦着擦着，他忽的凑了过来，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我站不起来了。”
水杭橘心底惊骇，借着月光打量他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脸色竟然变得这般差！
连那双总是弯着的唇，都没有丝毫血色，整张脸白的如同霜雪一般，只有漆黑的瞳孔仍旧如平常一样闪烁着倜傥幽暗的色泽。
他这分明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水杭橘稳住心神，现在不能慌······不然不知道余夭他们会不会趁着卓则渊危难之际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知何时她竟把自己和卓则渊算作是一伙儿的了。
‘擦裙子’这样的理由用不了多久，她娇笑着轻轻捶了他一下：“真是贴心，可不能回去再帮我擦？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身后一群人被卓则渊神鬼一般的功夫威慑住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敢以为这两个人是在当街打情骂俏，哪里会怀疑到‘受伤’这事儿上。
水杭橘用来拖延时间的娇笑声音刚落下，就轻轻问道：“我该怎么做？”
时间紧急，她暂且不想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先脱身最重要。
卓则渊淡淡的说：“等会儿你先走，然后跑回宅子，找尺素鸿书过来，你就不必回来了······”
“不行，”水杭橘立刻否决道，微微揪起眉头：“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把你扔在这里，该怎么保证你的安全？”
“好美人儿，不必担心我。”他竟还有心思戏谑她。
水杭橘气急，咬着牙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担心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府上的人定然不会放过我。”
卓则渊低声道：“那么还有一个办法，你跑快点。”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幅度极小但十分清晰的摇摇头。
水杭橘只好一赌。
她忽的抬头，嗔怪怒道：“你还敢笑？我这身裙子可是新做的！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
“有什么可爱惜的，一身裙子罢了，你们这些女子家的就会看重这些么？”他丝毫愧疚意思也没有。
水杭橘彻底被激怒了，‘哗’的一下子站起来：“好！好！我是只会看重这些，你去找些不看重衣服首饰的女人去！”
她说完就立刻一抬脚——一转身就从他手中抽回裙角，冷哼一声，决绝的抬腿便走，也不管卓则渊欲要挽留的手势。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快步离开了小巷，身影连看都看不见了。
“哎——”卓则渊的声音在身后遥遥的响起，似乎有些无奈有些着急的声音，当真像极了一个普普通通笨头笨脑的惹了女孩子家生气，欲要挽留住女孩子家的男人。
水杭橘保持着还算稳定的步速离开了那巷子，浑身松下一口气，才发现额头上因为紧张已经冒出了汗来，甚至来不及擦一擦，立刻提起了力气拔腿往来的方向跑去——
她提着裙子一路夜奔——披风带子散开了也来不及重新系上，直接扯下来拿着手里，另一只手提着裙裾，用尽全力的往那处宅子跑。
刚才和他一起走过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条路多么长，现在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奔跑，怎么还是那么长？怎么还有那么长的路？
望见那处宅子的时候，她一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两步并一步的踏了进去，环顾四周，只见一群仆人诧异瞧着她，她大声喊道：“尺素——鸿书！尺素和鸿书在哪里？”
仆人全都摇头，她急得正要往屋里走去，身后忽的响起平平淡淡的声音：“水姑娘，我在这里，怎么姑娘一个人回来了？”
她一转头，鸿书一如既往的平淡脸色，也顿时激起了一层诧异波澜，从头到脚的打量她一眼：“你···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水杭橘来不及仔细观察自己现在的形象，一把攥住他的手，张开口才发现因为快速的奔跑，嗓子被风吹得很痛，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的：“快——卓则渊——他在那个巷子里，他动不了了——”
鸿书脸色凝固了一瞬间，随之立刻利落的一一问道，似乎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处理过许多次的模样：“哪条巷子？是不是往前这条街走到尽头往东八百米？”
水杭橘的脑子思考了一瞬间，猛地点头！
鸿书转头吹了一声极其特殊的口哨，声音嘹亮而长远，随着口哨声音逐渐消去，一个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整齐划一的站在他身后等他吩咐。
“姑娘先在这里等着，我带人去。”
给她留下了这句话，那群黑衣人连带着鸿书都立刻消失不见了——
卓则渊手下到底养了多少这种武功非人的强手！
水杭橘咬了咬牙，用轻功就用轻功，倒是带上她呀！卓则渊用轻功不是都能带着她的吗！
寂静无人的小巷子，那一身玄袍的俊秀男子端坐于地上，不疾不徐的问着话：“你和橘儿是什么关系？”
“关你什么事情。”余夭不耐烦的说。这已经是他第十次用这句话回答卓则渊的问题了。
卓则渊也不恼怒，仍旧慢悠悠的继续：“当然关我的事情，橘儿的事情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情？”
余夭沉默了一瞬：“她是你什么人？”
周围的男人们嘀嘀咕咕的附耳过来：“余夭，那个女的肯定是他相好的，你看他们俩刚才腻腻歪歪的样子，那女的媚得跟什么似得······”
“给我闭嘴，没你们什么事情，赶紧回去照顾婆娘孩子去！”余夭眼皮冷冷一翻，伸手指了指让他们先走。
“余夭你一个人在这儿，万一······”
“他要真想送我去官府，你们加起来也拦不住他，他答应了这次不送我去官府，就不会的，你们别那么多废话！”余夭不耐的说。
那群男人虽然脸色有些不放心，但还是按照余夭说的，转身离开了。
等到那群人都不见了，余夭才上前去，站在卓则渊面前，神态一改刚刚的不耐，而是十分冷漠：“回答我的问题，她是你什么人？”
卓则渊抬了抬眼皮，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周身气势刹那间威慑十足！整条小巷中卷起暗涌，这个男人即便是这样随意的坐在地上，也是威严凛冽如一头狮子，叫人不敢冒犯，但凡有些许不悦，便会锐气四射。
而眼前这个单薄高挑的少年，并未被他那双漆黑眼中的凛冽吓到，银白如雪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倔强的等一个答案。
卓则渊略微欣赏的瞧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又是她的什么人？不过是被她救过而已，橘儿也救过很多没饭吃的乞丐和快要冻死的猫狗，没有一个会来干涉她的事情。”
余夭的银眸一下子迸发出寒光，牙齿里蹦出狠辣的话：“你少瞧不起人，你以为你现在连动都动不了的样子，比快要冻死的猫猫狗狗强多少？我几个拳头就能杀了你！”
卓则渊重新审视面前的少年，眼中不仅没有不悦，反而欣赏之色更重。
果然，这个少年人如他所想的那样，已经察觉到了他不能动弹的事情。
“不错，你几个拳头或许就能杀了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余夭沉默了下去，冷冷的俯视这这个分明动弹不得，却还在笑得洒脱自如的俊秀男人。
明明现在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明明他完全可以趁机杀了这个男人，明明现在的情形对这个男人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好像没有一点身处危险境地的自知之明。
那双与他银白双瞳完全相反的漆黑双眸，里面没有一丝慌乱，和刚才翻手之间让他们溃不成军的时候相比，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那样沉稳、淡然，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的男人。
他看见那个男人身上的布料，是他从未见过的，但十分细密，透露着一股星星点点的光辉，黑色的布料在夜色中毫不张扬的发出华贵的光芒，深紫色镶金丝边的祥云腰带上，挂着一串同样色泽低调的翡翠，可仔细看去，那翡翠和大多数富贵人家身上佩戴的都不相同，并非是单纯的大块而晶莹，而是透露着十分匀称而美妙的纹路，一串串精心雕刻的翡翠，各种各样的形状，刀工精妙绝伦，隔着这样的高度距离，余夭都能看得出那其中一颗翡翠白菜上有白菜叶子的小小茎脉。
这个男人，和那些单纯的贵族不同，他像一头慵懒的狮子，躺在余夭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出的王座上，低调的掩藏着自己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