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君王的宝剑，总是经常尘封在剑鞘里那样。
君王常常是不需要自己拔剑出来的。
即便余夭十分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听见自己内心的直觉——这个男人，定非常人。
他屈膝蹲在卓则渊面前。
银色双瞳如雪如月，漆黑双眸如棋如玉，银瞳冷漠空茫如一场荒芜原野上刮起的暴风雪，苍茫茫一片冰凉，黑眸深不可测如同通往黄泉之路的黝黑悬崖，一场肆虐奔腾而来的暴风雪吹刮至此——跌入悬崖，也只剩下雪花静静飘落。
一银一黑对视之间，少年开了口：“我不动手杀你，也把其他人都遣走，算是保护了你，我想要你报答我。”
他自出生之时起就未曾与人亲密相处过，也从来没有父母亲戚长辈老师来教他何为‘委婉’、‘礼仪’、‘矜持’。所以他身上，没有丝毫的掩饰，周身寒冻如冰，便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心里想要什么，也就这样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像是未曾教化的兽类一般，看似毫无人情的交易话语之中，实则透着毫不掩饰的单纯。
卓则渊挑眉笑了笑：“你倒是直接。”
“答不答应？”少年一边盯着他，一边攥紧了身侧的拳头，瘦削有力的身子蓄势待发，像是一旦他说出一个‘不’字，就会立刻举起拳头要了他的命！
余夭的拳头刚刚握紧，脖子就已经被身后的钳制住了。
他僵硬住了，脖子上的手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手，虽然并不十分用力，但两指之间已经把他的喉咙锁得死死的，那冰冷的食指指尖就抵在他的咽喉中心处，他毫不怀疑如果对方愿意，随时可以一手指下去要了他的性命。
身后的人声音平淡而恭敬：“属下来迟，侯爷恕罪。”
余夭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身份，天耀王朝的侯爷，必定是有皇族血统的人。
他银白色的瞳孔快速的转了一圈，余夭发现不知何时，以他和卓则渊为中心，已经包围了一圈黑衣人，全都一身劲装，围着面纱，眼神恭敬而严整，均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人。
卓则渊对他身后的那人淡淡的问了句：“无妨，那丫头呢？”
“属下没有带水姑娘过来，让她留在宅子里等候了。”
卓则渊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从足底而上的运行内功，面色由苍白一瞬间转为赤红色，看起来尤为吓人，但不过片刻就恢复了，脸上不正常的赤红之色渐渐褪去，面色恢复如常。
他张口便是又一团血吐了出来——却是乌黑的一团，在月光下透着不正常的阴暗沉色，昭示着这个男人并不如表面看上去这样健康的身体。
余夭脖子上的钳制突然松开了，身后的青衣男子一步上前，一手扶住卓则渊的肩膀，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
那瓷瓶设计极其灵活，青衣男子用拇指一按那个莲花底座，瓷瓶口便自动打开，从里面倒出一粒血红血红的小丸，喂到卓则渊唇边。
咽下丸药之后，卓则渊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和刚才更加判若两人——
余夭也说不清是哪里变了，如果形容的话，刚刚卓则渊洒脱而平静表面下所带来的巨大威慑和压迫，看起来像是一头慵懒的狮子，而此时已经恢复了的卓则渊，简直如同王者之狮。
那耀眼如王者之师的气魄不过张扬了一刹那而已，转眼之间，卓则渊撩开袍子施施然站了起来，仍旧是那般的漫不经心，俊秀风流。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刚才还居高临下，占尽优势的余夭却已经丧失了全部的优势，卓则渊微微的俯视着他，那眼神完全不认真，先是在看一个不怎么中用的后辈。
他在卓则渊眼里，连对手都不是。
余夭浑身绷得紧紧的，已经不再指望卓则渊会报答他什么，只希望今晚能全身而退。
她···她过得很好，如果自己活着，以后也许还能再遇见她。
卓则渊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走过来，笑了笑，他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会令人觉得亲切而危险，余夭满怀警惕，但他下一句说出的话令余夭顿时忘记了警惕，只剩下呆滞：
“我答应你，你想跟着我做事不是吗？那就跟我走吧。”
直到卓则渊从他身边经过，那群黑衣人也整齐划一的隐没于夜色中，只有那一身玄袍的颀长身影和那个青衣男子闲悠悠的走到了巷子口。
余夭快步跟了上去，大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想要什么？”
月光下，那俊秀风流人物悠悠转过头来：“嗯？为什么不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不是都写在眼睛里吗？”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说了一句：“不过，你对橘儿的心思，倒是藏得很好。”
余夭僵立在那里，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好似五脏六腑都忽然变成了透明可见的，轻易无比的被眼前人看穿，这样毫无遮掩的感觉，比当初被人扒光衣服丢进人群中被人围观殴打，还要令他惶然恐惧的多。
可是卓则渊的话还没有停止——
“你想跟着我，来赚取见到她的机会，就要做好成为一把刀的准备，想作为一个男人去接近她，我随时都会毁了你。”他停顿了一下，低低吟了一句：“不过，像她那样无双的女子，但凡是个男人都会想接近她吧，连你这样的孩子也不例外。”
余夭倔强的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今后会成为她头顶天空的人。”
头顶天空，无论何处，一仰头便在。
水杭橘听到楼下有轻微的脚步声，随之是宅门被轻声打开的声音，她立刻推开房门，却被门外的尺素拦住：“水姑娘，夜已深了，还请尽早休息。”
她知趣的不再前进一步，只问道：“是卓侯爷回来了吗？”
“是，侯爷一切都好，多谢姑娘今晚相助。”尺素淡淡的说，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感激意味，甚至连态度都比中午时候冷淡了许多。
虽然是水杭橘跑了回来通知，但却是一个人回来的，那样把卓则渊丢在了危险的境地。
虽然尺素不言不语，但并不是真的不介怀水杭橘这般行为——相反的，她今晚从带水杭橘来到房间休息，到刚刚为止，每一根发丝都对水杭橘散发着冷淡的指责······
水杭橘虽然明白尺素这样的态度是为何，也无法言明解释，得到了那人一切都好的消息，也总算能够安心休息，所以浅浅的笑了一笑：“那就好，我这便安歇了。”
她关上门之后，尺素的脸色比刚才冷了不止十分！
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真不知道侯爷是为了什么这般看重她！身为女人竟然全无一点担忧神色！那般坦荡自若！
尺素姑姑越想越气，一张秀气的脸几乎黑了个透，转身下楼去看自家侯爷了。
等到见到侯爷，侯爷第一句却是问：“丫头歇息了么？”
尺素姑姑端着银耳羹的手紧了紧，放到侯爷面前，淡淡的说了句：“是的。”
侯爷奇怪的瞅了瞅自家属下的脸色，不知情之下，一边端过来银耳羹，一边说了句：“若是那丫头还没睡，也给她送一碗过去。”
尺素姑姑隐忍的看了一眼侯爷，越看越觉得自家侯爷像是一腔懵懂情意错付的傻男人，转身默默的出去了。
一向灵敏的侯爷这才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对身边的鸿书说道：“你娘有点儿不对劲，估计是有了什么不高兴，你等会儿去陪陪她。”
鸿书应了一声，请示的问道：“侯爷，那个余夭怎么处理？”
卓则渊淡淡的抿了一口羹汤，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用最严的标准，最残酷的训练，就算是把他的骨头全部敲碎一遍，也要让他成为一把听话的剑。”
鸿书低了低头：“明白了。”
自家娘亲每每有了些郁结于心的事儿，便会去院子里走动。
偌大宅子的后园，栽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海棠花，鸿书望见了自家娘亲站在不远处，盯着一束开得正艳的海棠花出神，脸色郁然，便轻轻走了过去，问道：“娘，今晚怎么不高兴了？侯爷在外伤痛发作，虽然危险，但也平安回来了，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啊。”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尺素闪过一抹无奈哀色：“侯爷是何等坎坷贵重的命格？就为了这么个没有心肺的女人，放任自己陷入这样危险境地，若你今晚没能赶得及，若那些人动了什么恶念······”
鸿书安抚的揽过自己娘亲的肩膀：“可无论如何，侯爷平安回来了，也要多亏了水姑娘及时赶回来，水姑娘赶回来的时候，那般着急匆忙的样子，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何况侯爷这样看重那位姑娘，恐怕八成是侯爷安排让她先回来的，候爷的决定，几个人能违抗得了？”
“哼。”尺素愤愤的别了一句：“就算是侯爷让她先回的，也不该把侯爷一个人丢在那儿！何况侯爷伤痛发作，连动都动不了，她怎么就放得下心！没心没肺！”
自家娘亲这样打破了面子狠狠骂一顿，那便是要气消了，鸿书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