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眉峰微微凸起,透露出一股杀伐之气,双目漆如点墨,光亮冰冷,鼻梁高挺俊秀,唇角微微往下抿着,龙章凤目,贵如骄子,本是极为好看的容貌,但却叫人不敢靠近半分。
绣球兰眼光悄悄地往下瞥了瞥,注意到他身着一袭明黄色锦袍,衣襟袖口处,均绣有精密祥云图案,脚踏五彩官靴,腰带处配着一把玉佩,那中间的红玉玉佩竟是龙的形状!
眼前这人竟能佩戴这样皇族专用的配饰,其身份绝不简单,八成是和皇家有什么关系。再看看韩世玉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模样,就知道这少年必定显赫尊荣,连当朝丞相也要这样低三下四的侍奉着他。
若是——若是能依傍上他——她一定会贵不可言,到时候,水杭橘再也别想和她相比!
这么一想着,她缓缓地扬起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犹疑的问:“韩大人说的水姑娘,是水杭橘,橘儿妹妹吗?”
那少年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点聚到了她的脸上,他淡淡的问:“你认识她?”
绣球兰欢快的笑了起来:“是啊,奴家以前是和橘儿妹妹一起在帝京红楼的,关系十分要好,可惜后来被转卖到了锦绣坊·······”她脸上带了一丝惆怅,微微的叹了口气。
不到片刻又带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眼角似乎还有些泪意:“不过今天还能看到妹妹,真是高兴极了!妹妹能拿到花魁,我也替她开心,只可惜以后大概是见不到妹妹了,还请韩大人多多照顾妹妹。”
说完又向韩世玉行了一礼,含悲忍泪的模样叫韩世玉看得脑门发热,赶紧把她扶起来,犹犹豫豫的转头对少年说:“公子,这绣球兰姑娘倒也是个可怜的,和水姑娘关系又那么好,若是公子能把绣球兰姑娘买回去,水姑娘以后一定会感激公子的。”
少年听到最后一句,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口道:“那便带回去吧。”
绣球兰立刻喜极而泣,跪倒在地连连道:“谢公子!”
一旁的妈妈顺势凑了过来,喜笑连连:“公子能瞧上这绣球兰是她的福气!不过恰好也有位爷也瞧上绣球兰了呢!您看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两位爷看看谁能给绣球兰出的价格高?”
那臃肿肥胖的宝蓝衣服男人,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眯眯的想要去摸绣球兰的手:“美人儿······我一定带你回去,让你做我的第三十二房姨太太!”
绣球兰像是被蛰到一般往后缩了去,转脸哀求的对少年喊道:“公子——奴家——奴家想随您回去!”
“嘿!你这不识抬举的!”满脸横肉的胖男人脸色顿时一变,声若洪钟的嚷嚷道:“你就算是想随他回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王妈妈,我出三百两银子买了这个绣球兰!”
“哎哟您可真是大手笔呀!”王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少年极其不屑的瞥了那王妈妈和胖男人一眼,漫不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一扬手臂把那一沓子银票甩了出去,呼啦啦的甩在了王妈妈和胖男人身上。
王妈妈惊叫了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捡起来,看清楚了那银票的数额又是一声尖叫:“天哪!这可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哪!”
这么一地的银票,至少也得有两三万两了!这可真是发财了啊!
胖男人脸色发紫的僵立在那儿,忽的狠狠一跺脚,转头跑走了!
他那一跺脚跺得地面都在晃荡,绣球兰站稳当了,扯开了唇角冷笑的看着掩面狂奔的胖男人,和那地上卑微的捡着银票的王妈妈。
然后对着少年,感恩的一笑,脸颊上涌起兴奋和悸动的潮红。
这就是她以后的男人!有钱有势容貌出色!肯为了她一甩手就是几万两银子!只要得到他的心,她会成为这全京城的女人都要羡慕的女人!
可少年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刚刚所做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多看绣球兰一眼,转身淡淡的说:“跟我走吧。”
绣球兰立刻跟了上去。
窗台之上,水杭橘一双水眸睁得大大的,紧盯着那个少年带着韩世玉和绣球兰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急急地把大半个身子探出了窗户!
胳膊猛的被人抓住,卓则渊一把把她拽了回来,低声道:“你做什么?很危险知不知道?”
水杭橘却好似失了力气一般,扶着他的手臂,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失魂落魄的转过脸来。
她走到桌子边,微颤着手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送到自己唇边,吞咽着水,让自己慢慢的沉定下来。
双手磨挲着杯子,腮边银牙来回的磨,不知多么用力,才让自己停止了冲出去的欲望。
茶杯中倒映出她的眼,透着发红的恨意和悲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一般。
这就是皇上。
这就是龙宇。
当街看到女子被买卖,不但毫无作为,反而像个纨绔子弟一般,随手把看中的女子买回宫里去。
舒云凰当初怎么会奉这种人为主?舒云凰怎么会以为这样的皇上会相信他?舒云凰的死怎么可能会让他有半分醒悟?
她真是傻透了!
卓则渊在她面前缓缓地坐了下来,盯着她面容须臾,忽的开口笃定地说:“你认识他。”
水杭橘并没有立刻否认,而是抬起眼来,问道:“侯爷说的‘他’是谁?”
“你一直在看的那个人。”
“我刚刚在看的,不止一个人。”她淡定的看了一眼窗外,面色含着一丝嘲讽和冷意:“那么多的人,都像是疯了一样,为了钱为了女色,有人当街买卖人口,有人当街一掷千金,有人当街下流失德,有人当街动手殴打,全然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了,这样的疯狂景象,当然值得好好一看。”
卓则渊笑了笑,放任她转移了话题,提醒她道:“丫头,你不知道,现在当街买卖人口,已经不违反律法了么?”
“什么?!”水杭橘手中茶杯一抖,些许茶水泼在了她手上,她也没擦,怔怔的开口:“怎么会?之前···舒相不是颁布了禁止买卖人口的法令吗?”
“十天前被圣上废止了。”卓则渊目光悠悠的望了眼窗外:“所以,凡是签了卖身契的,便等于是货物牲口,无论是被卖被杀,都无人禁止了。”
水杭橘心底寒意阵阵,牙齿打颤着开口:“皇上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为何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卓则渊有趣的低头笑了笑,笑容中却不像平常那般倜傥潇洒,脸色含着一抹莫名怆悢:“他是皇上,就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啊。”
她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嗡嗡作响,各种情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当初她颁布了这样一条法令,严禁主人打杀家中奴婢,否则以杀人罪论处,若主人为王孙贵族或者七品以上官员,更是要加大惩处力度,削去爵位,连坐家人。严禁歌舞坊肆意贩卖歌女、舞女、妓女,否则没收所得金银,并对歌舞坊进行查封。
颁布这些法令,正是因为当朝官员百姓之中,滥杀奴婢、买卖人口十分猖獗,导致主人杀奴婢、奴婢杀主人等等案子屡屡发生,极其不利于朝野稳定和民生安乐。这法令本意便是是为了防止官员贵族对家中奴婢任意贩卖打杀,进而防止奴婢奋起反抗,杀死主人,引起暴动。
一来,可以缓和奴婢与主子之间的矛盾,防止各种暴乱案子的发生,二来,可以对奴婢娼妓的生命起到保护的作用,防止他们遇到性情暴戾的主子,受到恶意贩卖杀害等等,三来,也可以广施恩德,保全人口,促使人口繁荣,增强全国之力。
如今,龙宇把这些法令统统废止,允许歌舞坊买卖人口,允许主人对奴婢行使生杀大权,等同于将这国家倒退到法令颁布之前!
今日便已经有了‘当街贩卖殴打歌舞坊女子’这样的景象,那几年前主人当街打死奴婢、奴婢当街围殴主人的景象,又还会远吗?
当初日日夜夜,她撰写法令,亲自实施,悉心监督,细心完善,只为了能够杜止的那些现象,很快就要重演了。
她的那些呕心沥血,只因为那个龙椅之上的人一句话,便都化作了泡沫。
水杭橘睫毛微颤,刚刚的所见所想,让她头脑眩晕感更甚,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着边上一晃。
肩膀立刻被人稳稳托住。
她竭力睁开眼,卓则渊的脸在上方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说句‘没事’,她长睫终于承受不住的缓缓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