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看到学校新发的通知,朱阿姨离开了J大,她也的确不再适合待在J大,无论朱睿深是不是凶手——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底是不是。
我放下手机,转向李灿说:“我们去吃饭吧。”
“啊。”李灿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今天有点事。”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匆匆忙忙背上挎包,“不说了,我先走了。”
“咔哒”
门关上了,一直在化妆的杨乐欣笑了一下,合上粉饼盒,意有所指道:“没那个能力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苏倾我们走。”
又是一声咔哒。
我揉了揉眉心,也拿上包出去,毕竟饭还是要吃的。
出去没多久就有人叫我的名字,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谢瑶瑶。继上一次之后,我算是彻底被谢瑶瑶盯上了。
我叹了口气,跑肯定是跑不了了,脚上的伤还没好,背在身后的手默默打开了录像。
这时一道突然声音插入:“谢瑶瑶你们在干什么!”
看着挡在我面前的余暮,我怔了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录像关了。
谢瑶瑶皱眉,“余暮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少管闲事。”
谢瑶瑶虽然跋扈,但也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在余暮的一意袒护下,谢瑶瑶瞪了我一眼,留下一句等着瞧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他说:“知道沉默的螺旋吗?以后这种事别掺和。”
沉默的螺旋指的是人们在表达自己想法和观点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赞同的观点受到广泛欢迎,就会积极参与进来,这类观点就会越发大胆地发表和扩散;而发觉某一观点无人或很少有人理会,有时会有群起而攻之的遭遇。
我翻了个白眼,知道他是在警告我。
“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话就免了吧。还有谢谢,没事我先走了。”
余暮拉住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相信朱睿深是冤枉的。”
我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他,而我信你。”
如果说造成我如今局面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谢瑶瑶,那么另一半原因就是余暮——他的喜欢把我捧到了一个绝对的高度。
但他这番话依旧打动了我,多可笑啊,我在一个间接性伤害我的人身上汲取温暖。
我伸出手抱住他,又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放开他。
“谢谢。”
我转身离开,这次余暮没有拦我。
吃完晚饭,天完全暗了下来。
有一段回女生宿舍的路很黑,很静,以至于我可以听到交叠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跟着我足迹行走。
这样的认知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也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直到站在宿舍门口我才松了口气,但马上我就发现开不了宿舍门了。
宿舍开着灯,我无比确定,她们故意把我反锁在门外。一股气堵在我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想吐。
我强压不适给李灿打了电话,那头吵闹的音乐让我胃里翻滚,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她不回来了。
我咽下反上来的酸水,嗓子火辣辣的,“你真的会为了我得罪谢瑶瑶吗?”
“会啊。”
李灿的回答速度之快仿佛演练过千百次。
“怎么了?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好好玩。”
6.
余暮和我对坐,他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很重,但并不狼狈,显然他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有人发布了那天我去公安局的视频。只有十几秒,是我进出的全过程,画面里还有李灿,之前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随后又是谢瑶瑶霸凌我的视频,在这个霸凌高度敏感的时代自然很快就吸引了大量的关注,附带的聊天截图更是让它的话题度呈几何倍的增长。
聊天内容大概是谢瑶瑶霸凌我是为了让余暮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这种带有目的性的霸凌尤其让人恶心。
而不久之后,余暮被抓更是直接将这次事件顶上了热搜。
现在我便是在公安局和他见面,他嘴唇嚅嗫着吐出两个字:
“浅伊。”
“还是叫我名字吧。”
“你……我,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我别过头笑了,“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和你偷窃内衣和利用朱睿深偷拍裙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
我挥手打断他,“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个的,我问你那天晚上跟着我的人是不是你。”
虽然是疑问,但我无比肯定。
“我只是想保护你。”
余暮的情绪有些激动,我都怀疑他会不会把吐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根本不是。你是为了告诉我:我很危险。你在逼我投入你的怀抱,寻求你的庇护。
但我觉得另一个理由更加适合你:你在享受这种猎人和猎物的感觉,喜欢这种被你掌控的感觉,喜欢这种我因为你害怕的感觉。”
“不是!”
余暮喘着粗气,双目充红的看着我,典型的恼羞成怒。
我只是交叉十指,冷冷的说:“别否认,余暮,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这张人模狗样的皮囊下藏着什么龌鹾的心思。”
话锋一转,我问:“还记得纪浅浅吗?”
余暮有一瞬间的愕然,我好整以暇的说:“看来是不记得了,也是,谁会记得一个留着厚重的刘海,戴着黑框眼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呢?”
我多说一句余暮的脸色就白一份,此刻我才感觉到了那名为复仇的痛快。
“不过你应该记得娄伊吧,她可是你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7.
记忆应该有天空的颜色,摁响的车铃,拐角香喷喷的包子。
但我没有。
我的记忆是黑色的雾,像静默的哑剧,所以触觉被无限放大。
肩上压着书包的重量,落在身上似蚂蚁般的视线。
我习惯于这样沉闷的生活,直到一抹蓝色的出现。
那是一个下雨天,大部分人都回去了,像我这种没带伞又没人来接的是少数。
雨并没有变小的趋势,我把书包抱在怀里准备冒雨回去,这时一只手拍了下我的肩,一把纯蓝色的伞出现在我眼前。
“用我的伞吧。”
这便是我和余暮的第一次接触。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是女生之间热门的讨论对象之一。眼下这个情景或许对她们来说是个浪漫的邂逅,但对于我来说不是,更何况隔壁班的大姐大喜欢他,和他接触太多只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像是看出了我的纠结,余暮主动说把伞放到教室就可以了,我笑了下道谢并接过。
原以为我们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那之后余暮总是通过各种方式出现我的身边,在没有引起任何人关注的同时我也松了口气。
我不排斥他的靠近,但也绝对不会陷入什么幻想。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一个普通,还是一个极其沉默的女生,与其做王子爱上灰姑娘的幻想,不如多睡睡觉。
他于我就像乌云终会散开,露出那片湛蓝色的天空。
可如果没有太阳,天空和乌云又有什么分别?
那天下午,我遇到了余暮,他叫我的名字:
“纪浅浅。”
余暮朝我靠近,那时的我脱下了外套长裤换成了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这是很平常的打扮,但在他的目光中,我像是被褪去了一切衣物,浑身赤裸般感到羞耻。还好我还戴着眼镜,刘海遮挡着视线,这些给予了我一点安全感。
我僵直着身体和他打了招呼,他温和的开口,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我觉得你穿裙子会更好看。”
“裙子不方便。”
我这样回答,余暮顿了一会又邀请我一起逛街。我想拒绝,他却已经拽起了我的手。
找个时间溜走吧,我暗自思忖着,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余暮拉着我去了公园,他见多识广,不知名的花草、建造的雕像他总能说出几分缘由。他总是在说,却不会让别人感到厌烦,我偶尔开腔他也总会耐心的听完并给我反馈。
我逐渐迷恋于这种闲庭信步的感觉,沉醉于他那双盛着我的眸。
所以在他提出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欣然同意。
我家临近郊区,附近有栋烂尾楼。余暮问我来历,我嘴里含着冰棒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它的年纪比我还大。
“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摇头,尤记得踏进那里踩到钉子的痛感。可就像我无法反抗他拉我去公园一样,我也无法拒绝他的这次要求。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我记忆是最浓烈的雾,挥不开躲不过。
我被他压在地上,看到生长着青苔斑驳的墙壁,感觉到沙砾摁压在后背的痛感。他的手游走在我身体的各个部分,激起密密麻麻的痒意,他说出来的话引得我阵阵耳鸣。
我想起我久违的穿着裙子去烟火集市时躲在暗处的视线,想起余暮有意无意落在我腿上的目光,想起余暮对烂尾楼的熟悉。
心脏盈满害怕,泪水蓄满眼眶,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知道太阳快落下了。
一瞬间少年的心动燃烧成灰烬。
那年我十四岁。
8.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会做出这种事,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猥亵了我。
余暮威胁我的话还回荡着耳边,如果我不识趣那么倒霉的只会是我。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从那里回过家,但我却用平时攒的钱在网上买了摄像头,安装在了那栋烂尾楼。
因为他找到了其他目标。
在渐入秋天,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余暮给每个人买了冰棒并亲手递给我,看着我撕开包装放入口中,却因为想起冰棒融化滴在身上的阵阵颤栗冲出教室,扶着厕所的洗手池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警告我那次我看到一个女生从烂尾楼里跑出来的事,同样我也知道他在害怕这件事败露。
我知道有些罪犯会在犯罪地点重新实施一遍犯罪过程,从那个女生可以窥见一斑。
我在打一个赌,赌余暮被发现之后依旧会选择那,赌他的骄傲自负。
幸运的是,我赌赢了。
几个月后,当我再一次踏入烂尾楼拿回摄像头的时候终于拍到了余暮犯罪的证据——娄伊。
娄伊和我也是一个班的,但与我不同的是,她的受欢迎程度与她的外貌成正比。
我难掩兴奋,因为她不像我一样孤立无援。
我约她在天台见面,风吹得我有些冷,我瑟缩在角落。娄伊推开门瞥向我,她比风还冷。
“你找我做什么?”
娄伊开门见山的问,索性我也不准备和她绕弯子。我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对她说:
“我可以帮你摆脱余暮。”
让我不可置信的是,这样一个逃离深渊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居然拒绝了。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谁家里都有一个半身瘫痪的父亲。
“而且”她只是睨了我一眼,“为什么你之前守口如瓶,现在却和盘托出呢?因为你只是需要一个‘证据’而已,你不在乎谁受到了伤害。”
我张口想要反驳,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无法否认在我潜意识中是不是存在这样的想法。
我把摄像头收了起来,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平静之中。
直到娄伊被包养的谣言四起,像是不堪重负,娄伊自杀了。她从顶楼一跃而下,就像红墨水滴入黑雾,血躺了满地。
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又或者是我忘记了,这是一种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和之前一样。
初三毕业,我搬了家,逃出了那个一望无际的深渊。
我剪了刘海换了眼镜,将脸暴露在阳光下,任衣摆飞扬。我撕破过去死气沉沉的茧,从中孕育出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我。谁能把我和以前的纪浅浅联系在一起?
我以这样的决绝的方式与过去撕裂,企图以此掩盖。
但过去的烙印一直都在。
我不吃冰棒,尤其畏寒;不喜欢亲密接触,牵手是我最大的忍耐。
我想起码我不是孤单一人。
直至我在厕所隔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听到我的朋友细数着我的种种罪过。她们哄笑着离开,只剩下满脸彩绘的我。
趁着还未成年改了名,纪浅伊,娄伊的伊。
9.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也不是来跟你叙旧,而是来配合警方调查的。”我盯着余暮的眼睛,“偷窃内衣不是重罪,偷拍也不是,但猥亵不一样。”
“放心,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我走出公安局,一辆银色宾利停在路边等我,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怎么样?”驾驶位上的女人问我。
“该说的我都说了,证据也提交了,至于要判多久就看余小姐你找的律师了。”
“合作愉快。”
女人半偏着头看我,眉眼和余暮有五分相像。她叫余笙,余暮的姐姐。
我需要同盟,而余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帮她铲除最大的竞争对手余暮,她保证我的计划落实且不受报复。
我没让余笙送我回去,我选择步行,随带在街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风信子。
我深吸一口气,春天已经到了啊。
我抱着花回到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在,看来已经在论坛上发布了啊。
李灿略显慌乱的起身,“伊伊。”
我笑着放下花束,“怎么叫得这么亲密?你平常不是叫我婊、子、贱、人吗?”
李灿的脸色有几分难看,“伊伊我……”
“好了,不用说了。”
这时杨乐欣起身站在李灿身边,“她已经知道了,或者说这一开始就是她设计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凑巧了,不是吗?”
杨乐欣问李灿,却看着我。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在这里弯弯绕绕的。”
杨乐欣冷笑一声,“没你聪明,你把我们全都耍得团团转。”
“呀,你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我可没有逼着你们这样做。”我收了笑,“一切都是你们自愿的,被抖了出来也怪不得别人。”
“难道不是你……”
“咚咚”
我拿起一摞书整理,故意发出重重的声响,打断杨乐欣的话。
“我会和辅导员说换寝室。”我扫了她们一眼,“不过谁想和你们一个寝室重复我的下场呢?”
“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我避而不答,“你们觉得现在我跑出去会发生什么?醒醒吧,杨乐欣,套我的话可以拯救你们岌岌可危的名声吗?”
我瞥了一眼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苏倾,我们四个就这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形。
“苏倾。”
杨乐欣叫道,苏倾摊开手,在我面前关掉了录音。
“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
我大笑起来,“你们现在这样就是我最大的好处啊。”
“疯子。”
10.
朱阿姨离开学校之后把朱睿深送到了一家机构,我找到了这家机构并撒了个谎,获得了探望朱睿深的机会。
在机构人员将朱睿深带出来之前,我坐在舒服的沙发上,脑海中闪过几段回忆。
我能在大学很快注意到余暮多亏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惹眼,凭借他的伪装。我并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尽可能的避开他,但就像你越不在意什么就越忍不住注意什么,这是一种无法违抗的悖论。
偶然间,我看到余暮满脸笑意在和朱睿深谈话,给了他一袋糖离去。
我不觉得余暮拥有怜悯之心,他的这种行为尤为可疑。于是我开始接近朱睿深,企图搞清楚余暮的目的。
“我答应了哥哥不会告诉别人的。”
在24次诱供失败之后,我终于明白朱睿深是未经尘世污染的孩童。我有些泄气,仰靠着椅背却不小心踢到朱睿深的脚,我下意识说了一句对不起,对上他的眼睛时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脚是不是离我太近了些?正常来说,人坐下膝弯应该是接近于直角而不是钝角。
一个想法在心里疯狂涌动,我维持着平常的语调以买鞋为理由前前后后把朱睿深的鞋借了个遍,果然发现了几双鞋尖装有微型摄像头的鞋。
这是一个老套的手法,但聪明之处在于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傻子。
我没想到余暮可以这么没有下线的利用女生的善良,想到我也可能被偷拍了,就感觉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蚂蚁在我的身体上爬。
恶心。
恶心透了。
我翻出收起来的摄像头,这场时隔四年的报复终于点燃了。
余暮的无持无恐告诉我,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所以我找到了余笙提出合作;娄伊的死告诉我,簇拥在身边的鲜花会变成杀人的利刃,所以我引导了舆论;朋友的背叛告诉我,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所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李灿成为了我最大的“黑粉”。
我开始频繁出现在余暮的生活,如我所料般的,他掉进了我编织的名为“爱”的网,然后拒绝他。
他不会甘心,我要的就是他不甘心。
人的恶会一步步扩大。
小路跟踪这种事他可没少做,只是我装作不知道。他自以为他在暗中窥探我,却没察觉谁在窥探他。
利用女生的身份,我设计了内衣失窃,既容易得手又不容易被发现。而我选择谢瑶瑶成为第一个对象,是因为凭她的性格,这件事能闹得全校皆知。而我也在不前不后的位置成为了其中一员。
余暮不会放过我给他创造的这样一个可以满足自己私欲又不被发现的机会。
在听说云湘丢了内衣之后,我就知道蜘蛛可以开始吐丝了。
“纪小姐。”
机构人员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朱睿深跟在她身后。
待机构人员离开,我斟酌的开口,还是那个老问题:
“你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啊,你是给我吃过棒棒糖的漂亮姐姐。”
一样的回答,甚至连嘴角裂开的弧度都是一样。
我想起负责内衣失窃的警官告诉我,之所以抓朱睿深不仅是因为在他的房间搜到了失窃的内衣,而且因为那个箱子只有朱睿深的指纹。
箱子是我偷放进他的房间不假,可那上面不应该有他的指纹。换句话说,他在被抓之前就知道了这个箱子的存在。
这是我计划外的唯一变数,也可能导致计划全面崩盘。
我盯着朱睿深那双清澈的双眸,忍不住问:“那你还记得那个从你房间发现的箱子吗?”
朱睿深用力地点头,眉飞色舞的说:“是一箱糖果呢!”
他这幅高兴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或许李灿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是智力不及成年人,又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