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苏莞笙扶着宋子瑜回到城东校场。
地动刚过,各营帐间人影纷乱,哀声四起,听得人心中发闷,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不知又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苏莞笙无意识地碰了碰颈间青铜钥匙,想起父亲当年教导她偃甲术时说的话:“偃甲之用,终归是为了护佑苍生。”
“苏姑娘?”宋子瑜轻声唤她,嗓音透着几分气弱,“姑娘可有心事?”
苏莞笙望着往来奔走的兵卒,轻叹道:“我原是打算先查城西爆炸案的。可如今瞧着这些流离失所的人,倒觉得该先研制防震的偃甲,至少要让他们在灾祸来时,多一分生机。”
宋子瑜温声应道:“苏姑娘心怀苍生,实在令人敬佩。只是城西爆炸一事蹊跷,若放任不管,恐怕日后祸患更甚。”
“要来便来,我苏莞笙这些年还从没怕过谁。”
宋子瑜低笑一声,眸色微暗,语气却仍温和谦逊:“姑娘这般胆识,倒叫在下惭愧。不过地动之灾本就罕见,若将精力尽耗于此,只怕城西爆炸案的祸首会趁机再起事端,届时伤亡更甚。”
苏莞笙唇角微扬:“宋公子这话倒提醒我了。防震偃甲要造,爆炸案也要查,可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姑娘的意思是……”宋子瑜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似是对她的反应极感兴趣。
“安瑞霖,”苏莞笙忽然扬声道,目光转向不远处躲在帐篷角落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安瑞霖一个激灵,连忙摆手:“我哪有鬼鬼祟祟,方才回来见你们在说事,不好贸然打扰。”他偷眼去瞧宋子瑜,正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脊背发凉,心中暗叫:苏老板啊苏老板,你可千万别被这厮的皮相骗了,此人面善心狠,若中了他的算计,咱们都得遭殃!
“这位小兄弟……倒是有趣的很。”宋子瑜轻笑出声,嗓音温润似玉,眸底却暗沉如墨,令人不寒而栗。
苏莞笙道:“他是风行商会的伙计,暂在我这儿落脚。”她转向安瑞霖,道,“我正好要托商会采买些物件,你去准备些纸笔,我写好了你带回商会。”
安瑞霖应声而去,恰逢秋婆婆掀帘而出,目光在宋子瑜的颈间伤痕稍作停留,道:“这是夜冥伤的?”
宋子瑜眼波微动,并没有回答。
苏莞笙道:“除了他,谁还会这般莽撞。”
秋婆婆笑道:“莽撞是莽撞了些。只是那孩子最是紧张你,早先在城西见你昏迷,可是急得团团转。”
苏莞笙莞尔一笑。
待众人入得内帐,安瑞霖早已备齐笔墨。
苏莞笙在案前落座,安瑞霖借着研墨的间隙悄悄打量她,目光又在宋子瑜身上一掠而过,心中暗道:这双面细作的差事,如今愈发难做了。
宋子瑜站在案旁,目光随着苏莞笙的笔尖游走,见她笔下所列之物多有生僻,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异色,这些物件名录,有些连他都未曾见过,她究竟要做甚么?
笔锋一顿,苏莞笙将清单递给安瑞霖:“价钱不必计较,让风行商会尽快备齐。”
安瑞霖双手接过,颔首应道:“明白。”
宋子瑜道:“不知姑娘可否为在下打造一件偃甲兵器?”
苏莞笙抬眸看他:“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宋子瑜温声道:“偃甲神兵素为天下至宝,在下虽出身天机阁,却不过略知皮毛。若能得姑娘亲手锻造之物,实乃毕生之幸。”
苏莞笙搁下狼毫,眼波微转:“宋公子这话可折煞我了。我这点微末伎俩,怎敢在天机阁高徒面前献丑?再说近来琐事缠身,实在抽不开身。”
安瑞霖闻言忍俊不禁,笑声方出便见宋子瑜眼风扫来,连忙抿唇噤声。
苏莞笙正欲离去,脚步却微微一顿,侧身看向宋子瑜:“西郊那场爆炸,多亏偃甲兽相救才幸免于难。我在想,若是能多造些这样的偃甲兽分给百姓,遇险时也能护他们周全。”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还能再研制一套地动预警的机关,日后应对天灾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你以为如何?
话一出口她便暗自懊恼,分明告诫过自己宋子瑜只是初识之人,并非故人的影子,可偏生见着这张脸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宋子瑜唇边噙着温雅笑意:“苏姑娘心系苍生,这份胸襟当真令人钦佩。在下虽不才,但若能助姑娘完成此等善举,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说话时眼睫低垂,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赧然,却在抬眸时让苏莞笙看清他眼底的真诚。那眉目间的温润笑意,与记忆中的云飞扬竟有几分相像。
可若是云飞扬在此,定不会这般直白地附和。他会先为她斟一盏茶,待茶香袅袅时,才含着浅笑温声道:“莞笙此念甚好,不过……”而后条理分明地指出其中关窍,既不伤她心意,又能让计划更臻完善,那恰到好处的温柔,总让人如沐春风。
苏莞笙微微摇头,将那些纷乱思绪尽数拂去。
眼前之人终究不是他。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宋子瑜几眼。
“宋公子过誉了。”她唇角微扬,眸中却凝着疏淡之意,“若得闲暇,再与公子细说。”
转身时,她听见宋子瑜温声回应:“静候姑娘佳音。”
那语调太过妥帖,反倒失了真切,与记忆里那人天然的温柔相去甚远。
她脚步未停,掀起帐帘,春风忽地掠过鬓边,恍惚间似又听见那个温润的声音在唤她“莞笙”,可帐外无人,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风里。
安瑞霖见苏莞笙离去,正欲跟上,不料宋子瑜身形一闪,挡在帐帘前将他绊倒。
“哦?”宋子瑜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却冷得骇人,“小老鼠这是要去哪儿啊?”
安瑞霖后背一凉,冷汗霎时浸透了衣衫。
他眼睁睁看着宋子瑜慢悠悠走近,喉头发紧:“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一记重拳已狠狠砸在他腹部。
“唔——”
安瑞霖闷哼一声,疼得跪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宋子瑜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痛苦的模样,忽地蹲下身,冰凉的手指钳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差点就被你这副可怜样骗过去了。”他贴近安瑞霖耳畔,温热的吐息却让人毛骨悚然,“再敢看我笑话,小心你的命。”
“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这声音熟悉得叫安瑞霖浑身一僵。
宋子瑜身后,秋婆婆正静静望着他,那张往日慈祥的面容此刻竟无半分表情,如同泥塑木雕般死气沉沉,连眼波都不曾闪动。
安瑞霖望着她,心口突突直跳,刚想开口唤一声“婆婆”,却见宋子瑜已转身对秋婆婆笑道:“机变长老还是这般菩萨心肠。”
安瑞霖喉间发紧,未及开口,泪已先落。
寒意顺着脊背攀上来。
原来秋婆婆一直都在,她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他挣扎、犹疑,甚至险些丧命。为什么?他指尖发颤,思绪乱作一团。
钟楼之事骤然浮现。
她所谓的失踪,难道根本就是一场戏?
《钟楼记事》残缺的页张,莫非也是她亲手所撕?
还有城西爆炸那日,他差一点就在夜冥面前揭穿宋子瑜的真面目,却在最后关头被一把匕首抵住后心,生死一线,如今想来,那持刀之人也是秋婆婆?
可为什么?
难道她也是云隐的人?!
安瑞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嘴唇微颤,却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心口如被利刃寸寸剜过,痛得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