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残月隐于云后,只余几缕朦胧月色。
待众人远去,暗处悄然现出两道身影,白兮媛坐在枝头,双腿轻晃,发间珠钗随动作轻响,苏霁林站在树下,目光追着苏莞笙远去的方向,眼底暗影浮动,还有一只蝴蝶绕着二人翩跹飞舞,看似寻常的蝶翼间却暗藏精巧机关。
“没想到那苏莞笙倒真有几分能耐。”白兮媛把玩着鬓边发丝,忽而轻笑。
苏霁林道:“那是自然,八年前她所铸的魂器‘玄皇’,堪称偃甲一道的登峰造极之作。那时武林群雄并起,玉虚谷云梵虽武功不俗,却难称魁首,偏是得了这柄神兵,才坐稳了盟主之位。”
“那苏莞笙为何偏忘了这桩事?”白兮媛歪着头问道。
苏霁林眼底暗色浮动:“这桩事害得她家破人亡。后来‘玄皇’又引出三年前那场大祸,她承受不住这般打击,便将这些事都深埋心底,再不愿想起。”
白兮媛点了点头:“人心自护,倒也能理解。只是当年她家遭难之时,为何不动用那些偃甲神兵?”
“她父亲一生秉持济世之志,宁死不违本心,曾严令禁止她使用偃甲兵器,她如何敢违逆父命擅用。”
白兮媛纵身落下枝头,嗤笑一声:“若偃甲能护佑苍生,何必守着这等迂腐之见?”她眸光流转,追问道,“那‘玄皇’如今身在何处?”
苏霁林摇头:“三年前那场变故后,此物便销声匿迹。”
白兮媛双手叉腰,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要是我能得到‘玄皇’,定能称霸天下,说不定还能过把女皇帝的瘾。”
“住口!”苏霁林突然厉声喝止,“你可知当年为争夺此物,死了多少人?”
白兮媛蹙眉:“霁林哥哥何必凶我?离谷时不是说好,你我搭档不必学‘铁砧邑’那些老顽固,表面客套背地算计。”
苏霁林语气稍缓:“兮媛,无论是‘铁砧邑’还是‘机枢坞’,终究同属云隐一脉,何必分得这般清楚。”
“可他们‘铁砧邑’只会打些寻常铁器,哪比得上咱们?”白兮媛撇了撇嘴:“咱们承的可是先祖真传的偃甲秘术!”
苏霁林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爆炸处,仔细查看,白兮媛见状,也跟了上去。
“我设的爆炸有什么问题吗?”
“爆炸未尽,留下的线索不少。”
白兮媛不以为意:“那就再炸一次好了。”
苏霁林抬手制止:“正好借此试探苏莞笙的本事。”
白兮媛突然笑出声来:“有意思,做了坏事还故意留线索等人来查。”
“这都是你兄长的主意。”苏霁林望向安溪镇方向,“为试探她偃甲术深浅,竟不惜引发地动,连累无辜百姓。”
白兮媛眼神骤然转冷:“你莫要忘了,百年前我云隐一族被他们先祖屠戮驱赶时,可有人为我们说过半句公道话?”
白兮媛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苏霁林眼神一凛,反手扣住白兮媛手腕:“有人来了!”
白兮媛猛地甩开苏霁林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用你管!”
她手腕一翻,一枚铜铃自袖中滑出,悬在食指之上,随着铜铃一响,一个通体漆黑的偃甲兽从林中奔来,它形似猎豹却生着蝎尾,浑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去!”白兮媛一声令下,偃甲兽闪电般扑向来人。
尾随夜冥而来的府衙衙役还未及反应,为首的已被当胸洞穿,蝎尾横扫而过,几名衙役应声断成两截,最后一名衙役还未来得及惨叫,便被利齿咬碎了头颅。
苏霁林勃然变色:“你!”
白兮媛漠然看着血泊,指尖轻勾召回偃甲兽:“血债血偿罢了。他们先祖造的孽,自然要子孙来还。”
苏霁林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满地残肢。
夜风卷着血腥气拂过,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鸦啼。
***
寅时过半,城东校场却火光通明。
安溪县令李溯清已命人搭起营帐安置伤患,夜冥将苏莞笙安顿妥当后,便差安瑞霖去寻大夫,校场上聚集着不少百姓,虽惊魂未定,却都强撑着互相帮衬。
安瑞霖穿过人群,见一位背着药箱的年轻女子正在为伤患诊治。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眉目清秀。待她分完药包,安瑞霖上前说明来意。这位柳姓大夫名唤曦月,闻言便背起药箱随他离去。
起身时,柳曦月忽然瞥见安瑞霖后腰渗血,当即取出药膏:“你后背有伤,我先为你处理。”
安瑞霖刚要推辞,柳曦月却已掀起他的衣袍。他下意识要躲,却听她正色道:“在医者眼中皆是病患,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柳曦月低头时,一缕发丝垂落,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手背。
药膏清凉,却莫名让安瑞霖脸颊发烫。
“早晚各敷一次,三五日便能好。”柳曦月又递来一包药。
安瑞霖接过药包,道:“多谢姑娘。”
柳曦月摆摆手:“行医之人,这些草药不算得什么。”说罢继续往西走去。
行至帐前,安瑞霖突然驻足,转身低声道:“苏老板抱恙在身,夜大侠此刻必定心绪不宁,待会进去,还望莫要提及其他。”
柳曦月先是一怔,随即会意:“我晓得了。”说罢端正地福了一礼,“多谢公子提点。”晨光中,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安瑞霖耳根微热,连忙掀开帐帘。
远处传来三两声鸟鸣,天边的云霞已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帐内光线昏暗,苏莞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夜冥与秋婆婆分坐两侧,角落里,宋子瑜被粗绳捆着,狡则瘫在他身旁,已经不能动弹。
柳曦月走入帐中,目光在狡身上稍作停留,眼底又掠过一抹异色。
安瑞霖随后走进来:“这位是柳大夫。”又转向柳曦月介绍,“榻上那位便是苏老板。”
柳曦月微微颔首,走上前去,秋婆婆见状连忙起身让位,柳曦月在榻边坐下,执起苏莞笙的手腕,轻搭脉门,继而又查看她的眼睑,检查她的头部。
帐内一时寂然无声,只听得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她情况如何?”夜冥急声问道。
柳曦月道:“她先前中毒未愈,再加上头部受过轻创,故而昏迷不醒。”
“可有大碍?”
“毒性不深,服几剂药便可化解,只是需施针方能苏醒。”柳曦月说着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待醒来后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夜冥突然伸手阻拦:“你这是要作甚?”
“施针通络。”柳曦月从容解释,“她气血淤滞,需以银针疏导经脉,方能助她转醒。”
秋婆婆上前温言道:“老身也曾见过这般医治,确是见效甚快。”
夜冥:“……”
他慢慢将手收回。
柳曦月开始施针,夜冥谨慎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柳曦月手法娴熟,针尖精准刺入穴位,不消片刻,苏莞笙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阿笙。”夜冥忍不住轻唤一声。
苏莞笙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云飞扬的离去、父亲染血的衣襟、母亲最后的呼唤、满院刺目的猩红……这些画面在她意识深处翻滚搅动,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
她本能地抗拒着,将那些撕心裂肺的片段重新锁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像有一道厚重的石门,被她亲手推上、落锁,再用层层伪装覆盖。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穿透迷雾,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她循声而去,将那些不敢触碰的往事抛在身后,任由它们沉入记忆的深渊。
“她为何还不醒?”夜冥急声问道。
柳曦月收起银针,道:“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她自会转醒。”说着从药箱取出几味药材,递给安瑞霖,“三碗水煎成一碗,待她醒来趁热服下。这几日我都在镇上义诊,若药材不够,尽管来找我。”
安瑞霖拱手道:“多谢柳大夫。”
柳曦月轻轻颔首,背起药箱往外走去。行至帐门外,她脚步微滞,回眸间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旋即转身没入晨光之中。
秋婆婆刚接过药包欲去煎煮,忽听帐外脚步纷沓,柳凌渊已带着十余名衙役闯了进来,原本透过帐幔的晨光,霎时被这群人挡得严严实实。
柳凌渊抱拳一礼,沉声道:“得罪了,诸位!”
话音未落,夜冥袍袖翻卷,一道劲风横扫而出,衙役们顿时人仰马翻,连帐篷都被掀飞出去,晨雾之中,夜冥立于原地,目光如刀:“放肆。谁准你带人擅闯?”
“当真是扰人清梦……”苏莞笙支起身子,揉了揉额角。
夜冥见她转醒,眸中寒冰微融,却仍绷着张冷脸:“醒了?”
苏莞笙揉着额角坐起身,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被缚在角落的宋子瑜死死盯着她,却见她神色如常地环视一周,挑眉问道:“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果然,她仍未记起当年之事。
宋子瑜眸色骤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