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他看着苏莞笙略显错愕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人活一世的意义，不正是因为这脆弱的生命吗？正因性命易逝，我们才会珍惜当下，认真过好每一天。”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长生不死，我从未想过。至于心爱之人，即便用邪术复活，那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再说那万人之巅的位置……”他摊了摊手，“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既无治世之才，更无统御之能，强行登临高位，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现在这般，稀里糊涂来得痛快。”
苏莞笙一怔，随即发出一声低笑，那笑声绵长而压抑，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夜冥也不由望向了安瑞霖。
安瑞霖困惑地挠了挠头，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苏莞笙道：“《诡骨江山》中记载的，其实是移魂夺舍之术。以偃甲秘法将人之精魄强渡入器物之中，以此获得新生，然此法所造之物，形貌如生却无魂无魄，刀剑加身而不伤，行走世间却非人非鬼。”
安瑞霖闻言愣住，没想到她会将这样的秘密告诉自己，更没想到这世间竟存在如此邪术：“这、这简直……”他抓着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世上，竟真有这般离奇之事？
“叮——”
铜兔再响，酉时七刻已至。
安瑞霖顿时慌了手脚：“对对，险些忘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秋婆婆！”可他见苏莞笙与夜冥毫无动作，急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苏莞笙道：“她可能不在这里。”
“什么？”安瑞霖大惊，“不是你说在钟楼门口看见一具尸体，那人与秋婆婆一样，都是被骗来西山的？”
苏莞笙反问道：“你进来时，可曾看见那具尸体？”
安瑞霖茫然摇头：“没有。”
“这就对了。”苏莞笙沉声道，“你比我先到钟楼，却未见桥上尸体，说明那尸体是你进去后才被人放置。这般布置，分明是要引我相信秋婆婆就在钟楼之中。”
她略作停顿，继续道：“但这钟楼内尘埃堆积，所有机关都久未开启，可见此处根本无人来过。”
安瑞霖恍然：“原来如此！可他们煞费苦心抓走秋婆婆引你前来，是为了什么？”
他凝神细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忽然眸光一凛，“因为……这楼中藏有邪术？”话音未落，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楼下那个红线女？她确实古怪！明明不是活人，却与真人无异！”
苏莞笙摇头：“红线女只是初具人傀共生之相，却非完全体。真正的秘密应当还藏在钟楼深处，这想必也是引我而来之人的目的。找到秘密，或许就能换回秋婆婆。”
安瑞霖：“……”
他重重咽下一口唾沫，实在难以想象，人傀共生的完全之体究竟是何等模样？若这等邪物落入云隐之手，又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就在苏莞笙欲转身继续搜寻时，安瑞霖突然低头，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微微发颤。
“呐，苏老板……”他忽然叫住苏莞笙，声音低沉，“不知师承何处？”
夜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吗？”苏莞笙停下了脚步。
安瑞霖急忙解释：“我忽然想起来，那日被人调包的包裹，其中暗器虽说精巧，但于而言你却非难事。加上近来的种种，我觉得云隐似乎一直在监视你，对你的偃甲术尤为关注。所以我想知道……”他顿了顿，“你是否也出自云隐？毕竟天下偃甲之术，当以云隐为最。”
苏莞笙道：“我师承家父，而家父师从一位隐世高人。具体是谁我并不清楚，但应当与云隐无关，因为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安瑞霖眸光晃动：“那会不会是云隐想要招揽你？毕竟你的技艺也相当了得。”
“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招揽。”苏莞笙语气坚定，“我就是我。百工奇巧，当以苍生为念。我与云隐，道不同不相为谋。”
安瑞霖紧握的拳头忽然松开：“是啊，苏老板就是苏老板。”
他忽然展颜一笑，神情分外愉悦。这反常的举动令苏莞笙与夜冥心生疑惑，两人仔细打量他。安瑞霖抓了抓脑袋，忙转开话头：“苏老板，眼下时辰不多，等我们找到东西再交给云隐，怕是来不及……”
苏莞笙道：“他们既设下时限，必在附近。等我们找到他们所求之物，他们自会现身。”
安瑞霖“哦”的应了一声：“我也来帮忙！”
他转身便要去寻找机关所在，待行至无人处，他忽然放慢脚步，心跳如擂鼓般急促，几乎要冲出胸膛。他低垂着头，昏黄的烛光洒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仿佛又回到了方才在三楼遭遇的那一幕——
那时他刚绕至戏台后方，一道黑影便欺身而上，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安瑞霖顿时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莫要出声！”黑影的声音古怪至极，带着幽幽回响，不似在近处，倒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安瑞霖暗自惊疑，只见此人四肢长短怪异，越看越觉得违和。
“听着，你的差事是盯着苏莞笙，取得其偃甲秘术。”黑影语带寒意。
安瑞霖心头剧震，暗叫不好。
“冬煦里住着你那年迈的母亲，三年前你离家投奔风行商会，至今未曾归省。”黑影阴恻恻道，“如今她正在我处做客，你若敢违命，便等着收尸罢。”
安瑞霖一怔，只觉心口如遭重击。他忽然瞥到黑影的黑袍上烙着的云隐古域玄机印，他瞳孔急缩，脸上血色尽褪：“你是……”
***
昏黄的烛光自头顶灯笼洒落，将阁楼映照得恍如白昼。
安瑞霖的双肩颓然垂落，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一个戴面具的逼我做细作，如今又来个云隐的人威胁我做细作，莫非我天生就该干这等勾当？”
话音未落，他忽然挥拳砸向书架。
只听“轰隆”一声，书架如骨牌般次第倾倒，“噼啪”作响间尽数坍塌，扬起漫天尘埃。安瑞霖猝不及防吸了满口灰尘，呛得连连咳嗽，抬眼正对上夜冥杀气腾腾的目光，他慌忙躲到苏莞笙身后。
苏莞笙以袖掩面，挥开浮尘道：“罢了，眼下时辰所剩无几，我们若继续在此替云隐调查钟楼的秘密终究不是上策。”
“你打算怎么办？”夜冥走来。
苏莞笙眸光流转，忽而展颜一笑：“既然云隐要我们找，那便找给他们看。只不过……”她笑意中透着几分狡黠，“找到的东西，可未必是他们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