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太太家，林昭远的心情好。
他又随机走访了几家，有满意的，也有提出一些小问题的，比如新换的下水道返味，新装的路灯太亮影响低层住户休息。
他都让吴元勤一一记下，并当场交代给陈荣。
“问题不怕有，就怕听不见。”
“把这些细节都解决好。”
从小区出来，夜色已深。
第二天，市委小礼堂。
滨海自贸港政策落地协调会正在召开。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各部门的一把手。
会议桌的另一头，坐着几位西装革履的企业家，他们是滨海首批入驻的企业代表，表情各异，有的期待，有的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林昭远坐在主位上，没有念开场白。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企业家们身上。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听我们念文件的。”
“文件你们肯定比我还熟。”
他的开场白让一众官员有些意外。
“我就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
“自贸港的政策好不好用？”
“有没有遇到什么玻璃门、弹簧门？”
“别有顾虑，今天这屋里谁给你们使绊子，我当场就办他。”
话音一落，会场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
他是滨海一家本土成长起来的高科技企业云极智能的CEO，李文博。
“林书记，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斗胆提个问题。”
“讲。”
“我们公司是做人工智能算法的，需要大量的海外数据进行模型训练。”
“自贸港方案里提到，支持建立数据安全有序跨境流动的机制。”
“这个政策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利好。”
“但是具体怎么安全有序地流动，没有一个明确的操作指引。”
“我们去问网信办，他们说要等省里的细则。”
“我们去问商务局，他们说这涉及数据安全，得网信办牵头。”
“我们就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快三个月了，一点进展没有。”
“我们的欧洲数据中心，每天都在烧钱。”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只能考虑把研发主体迁到政策更明朗的南港去了。”
这番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坐在对面的网信办主任跟商务局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林昭远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文博脸上。
“说完了？”
“说完了。”
李文博点头，心里七上八下。
“好。”
林昭远把笔放下，“你提的不是问题，是炮弹。”
“这颗炮弹打中了我们某些部门等、靠、要的懒政思维。”
他转向网信办主任。
“张主任，省里的细则什么时候能下来？”
张主任额头见了汗，站起来回答:“书记，这个”
“也在研究，还没有明确的时间表。”
“没有时间表，我们就不能自己先干起来？”
林昭远的声音陡然提高，“滨海是特区，是试验田！”
“要的就是先行先试！”
“什么都等上面，那还要我们干什么？”
他一拍桌子。
“网信办牵头，商务局、海关配合，一周之内给我拿出一个清晰的企业数据跨境流动申请备案指引1.0版！”
“能不能做到？”
张主任嘴唇动了动，想说一周时间太紧张，但看到林昭远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把话又咽了回去。
“能！”
“好！”
林昭远又转向在座的所有企业家，“各位，我今天把话放这。”
“政策红利，绝不能只躺在文件上睡大觉。”
“它必须像活水一样，顺畅地流淌到你们每一家企业的田间地头。”
“谁敢在中间修水坝、设关卡，谁就是滨海发展的罪人！”
这话说得极重。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会议结束后，高振来了。
他来汇报宋昌明案相关后续司法工作的处理情况，所有涉案人员的判决已经生效，财产追缴也基本到位。
公事谈完，林昭远没有让他走，而是让吴元勤泡了壶茶。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高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林昭远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滨海的政法系统像生了一场大病。”
“是你带着同志们刮骨疗毒，把脓给挤了出来。”
“这风气能为之一新，你功不可没。”
高振双手接过茶杯，有些激动。
“书记，您别这么说。”
“要不是您顶着天大的压力，给了我们依法履职的最大底气，这案子根本办不下去。”
“跟着您干，痛快！”
过去那些年，缚手缚脚，有法不能依，有案不敢查，憋屈。
林昭远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既是赞许，也带着几分告别的意味。
他知道，高振在滨海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这样一把利剑，在完成了它的阶段性使命后，上级会有更重要的岗位等着他。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林昭远看着窗外，语气悠远，“老高，你我都是这营盘里的兵。”
“说不定哪天，我们俩就都换防了。”
高振一愣，听出了话里的深意。
“但是无论以后谁在这里主政，谁坐我这个位子，滨海的法治底线不能丢。”
“守护公正，这面大旗不能倒。”
“这是你也是所有政法干警，对这座城市，对这里几百万老百姓的责任。”
高振霍然站起，身体绷得笔直。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昭远，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送走高振，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吴元勤轻手轻脚地给他续上水。
“书记，高检这回应该是要高升了吧？”
“嗯，应该快了。”
林昭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元勤你看案子判了，人抓了，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重建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需要的时间比办一个案子要长得多。”
“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我们能做的极其有限。”
“就是趁着现在手里还有点权把地基打得牢一些，把柱子立得正一些，把正确的方向明明白白地刻在这面墙上。”
“让后来的人想走歪路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