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乌辰瑾不出事,楚翌此时应该跟慕容誉一起,走在那条通往北边的大道上了。
可偏偏——
楚翌低头看了看乌辰瑾,到现在他还昏迷着。他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车轮摩擦着地面,一圈一圈枯燥无聊千篇一律地响着。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分叉口那条南北官道上。
车朝南边转向,拐过弯儿后就加速向前方驰去。
楚翌不由掀开车帘,仰头眺望着北边宽宽的道路:
路上有行走的挑夫,有牵马的旅人,有二人抬的小轿送客的,也有拉着满当当货物的马车。
路上百姓各行其道,各自奔忙,就是不见慕容誉的马车。
虽然楚翌明知:他的马车应该早就远去了。
慕容誉在路上一定会急急地赶路,因为他要回天阑,祭奠他同一天遇难的父兄和亲姊。
两岁时家国遭难,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从懂事开始就背负上了复国的重担,十几年的经营奔波,养成了他坚韧、坚毅的性格。
然而,他的性情却继承了家族里的某一方,温和又儒雅。
慕容誉一定很希望楚翌跟他一起回去,他心中早把楚翌看成了慕容家族的一份子。
可是,看到楚翌无法弃乌辰瑾于不顾,他还是选择了包容、理解。
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得了。
慕容誉并不是毫无醋意,而是——他给予楚翌充分的信任和权利。
跟自己拥有楚翌相比,慕容誉更重视的,是楚翌的快乐和幸福。
楚翌靠在车厢壁上,无可奈何地任由马车载着她往南去。
她不知走到哪里,乌辰瑾才会苏醒过来。
从脉象看,他的病症轻轻重重,很不稳定。这一点儿,对他身体的损害是很大的。
楚翌希望他能早点好转。一方面是为他,另一方面也是位自己。
因为越往南去,楚翌的心情就越糟糕。
南州的环境让她不舒服,她不想再回那里了。
太后始终嫌弃着她,段玉弦从没停止过谮害她。而且,她跟乌辰瑾的情分已断,不愿再重入那个泥沼一般的地方去,惹一身烦恼了……
有一阵子,楚翌觉得自己很自在很放松。
她好像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湖中,四周温柔的水波旖旎,涟漪荡去了她身体的疲惫,荷叶的芬芳让她神清气爽。
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了。
楚翌张开了眼睛。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抽出来如同长榻的车座上,乌辰瑾睡在她旁边,他的胳膊和腿像蜘蛛的罗网一样,将小虫一样的自己罩在其中,无法脱身。
原来——她刚才太累,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出所料,楚翌无论如何使劲儿,都挣不出乌辰瑾的“蛛网”。
昏迷的他没有意识,胳膊腿压在那里,跟山岩一样,死沉死沉的。
楚翌又是抬他胳膊又是推他的腿,累得气喘吁吁的,也没有丝毫“突出重围”的迹象。
算了吧!
总不能叫人帮忙,让他们——把自己皇帝的胳膊腿抬过去吧!
反正还是有些疲累,索性再睡一会儿吧。
楚翌接下来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时投宿的馆驿里。
有侍女过来唤醒她,请她下车用餐住宿。
还好乌辰瑾已经调整了姿势,罗网不攻而破了。
楚翌用完餐,舒舒服服地洗浴过,又看了会儿书,可还是觉得毫无困意。
想必是下午睡的时间太久了。
她决定再去看看乌辰瑾。解毒药用了这么多天了,他依旧昏迷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真不行,就得换个方子,加些猛药了。
楚翌走出房门,往乌辰瑾住的房间走去。地上树影斑驳,很模糊,月光昏暗不明。
她仰头看了看暗蓝色的天空。那里繁星满天,月亮显得有些淡薄,在云层中半隐半现的。光线很黯淡,虫声、蛙声倒很喧闹,不知疲倦地奏鸣着。
想必——夜已经很深了。
这时候去乌辰瑾房里看他,是否妥当呢?
楚翌犹豫时,脚步自然就放慢了下来。一股淡雅清甜的幽香,从某个地方散发出来,进入楚翌的鼻息。
这——是君影草花的芳香。
香气,是从院中的一棵大树下边的小花坛里散发出来的。楚翌不由朝着那棵树走过去。
那里,一串串铃铛般洁白如玉的美丽花朵,似娇羞的少女,朦朦胧胧地低头静立在星月下面,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楚翌蹲下身,静静地欣赏着。
“御医,是不是你用的毒太多了?这么多天了,陛下怎么还在昏迷?”
沈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让楚翌大吃一惊。
难道……是沈域和御医勾结,给乌辰瑾下的毒?
如果是这样,那乌辰瑾——实在是太危险了。
怪不得沈域让楚翌觉得古怪,果然他有问题。
楚翌赶紧屏住气,小心听着。
她正好在大树后面,树干遮挡了她小巧的身体。她看到沈域和御医就站在大树那边不远的地方。
“沈大人,卑职刚刚检查过,陛下身体无大碍了。是陛下让卑职加些药,说要保持昏迷状态,直到到达南州。”
“用药多伤龙体啊!陛下装着昏迷不就得了?!”沈域拧着眉头,语气里有诸多不忍。
“卑职也这样说了,可陛下说,装昏迷是瞒不住楚王妃的,必须用药。”
沈域无语了,他沉默一会儿,叹道:
“唉,为了留住楚王妃,不惜让自己受伤、中毒,吃这么多苦头!女人真是祸水啊!”
……
楚翌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乌辰瑾自编自演了这一场苦肉计,韩伯运只不过是被他们利用的棋子罢了。
千机毒是最烈的奇毒,它带给肌体的剧烈痛苦,不是一般人可承受的。乌辰瑾一定是觉得一般毒物御医可解,才不惜以此奇毒自残,以留住自己。
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楚翌说不清心里的各种滋味儿。
他就算留得住楚翌的人,能留住她的心吗?
即使楚翌跟他到了南州,只要他不将她关进大牢,楚翌不是迟早要离开的吗?
乌辰瑾是极睿智理性的人,怎么也有这么傻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