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上眉梢，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是吗？你爸怎么没和我说？」
「只是爸说他还带了一个人，是女的摄影师，他让我告诉你别多想。」
她的表情瞬间冷了，「我就说他心里有鬼！」
她撕扯手中的丝巾，一绺绺耷拉在地，恶狠狠咬住手背的肉。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快步走到我面前打了我响亮的两耳光。
「看什么看！心里正如意着是不是？你可以换妈了！小兔崽子！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捂着脸，放声哭了起来，活脱脱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哭什么哭！哭给谁看！你看你哭得梨花带雨的，一看就是骚货！」
她狠狠踹我一脚，我顺势躺在地上。
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我吃痛地叫了起来。
不然我怕我会笑出声。
8
父亲带来的女人有些妖艳，红唇烈火，张扬夺目。
对比之下，我妈常穿的红色都黯淡了，精气犹如被她吸走似的。
我妈死死攥住我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客厅的两个人。
「一头红色大波浪，脸上胭脂比我鞋底还厚！蹬着恨天跟，腰细得风一吹就折了！这不是活生生的狐媚子吗？」
微妙的目光在三个人之间流转。
我爸率先打破沉默，「这是我请来的摄影师，想给我们全家人拍写真。」
他的目光不露痕迹略过我，一本正经对我妈说道。
被提及的女人站起身，微微颔首，伸出一只白净无瑕的手：「你好，我叫万和红，是一名摄影师。」
我妈挤出一抹笑容，轻轻握住那只手，「你好，我是周辉的妻子。」
「妻子」二字咬了重音，对面的人神色如常。
这顿饭我吃得很好。
周宇忙着打游戏没有吃饭，饭桌上三个人又各有心事根本没胃口。
只是苦了我吃得满嘴流油，不枉爸爸点的高价外卖。
吃饱了就出去溜达，爸爸叫住我，「暖暖，你去哪？」
我故作轻松道，「消食，晚上要回学校上夜自习，不能太饱。」
「别走太远，早点回来，待会还要拍写真呢。」
「好～」
我当然没有回来，在公园坐到傍晚，搭上最后一路公交车去学校。
校园内的行人避开我，看我如同瘟疫。
现在我完全不在乎，这些简单的恶意对我形同虚设。
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选择远离人之常情。
我推开班级的门，里面一瞬间安静下来。
每次都是这样子，我都已经免疫了。
我自觉走到教室后面坐下，翻开书预习明天的功课。
灯光突然熄灭，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教室混作一团，吵闹的声音犹如飘浮在空中。
「天助我们耶，竟然停电了！」
「祝你生日快乐～」
「哎呀，你说早啦！」
「你踩到我脚了！」
「你往左一点，大家挤一挤。」
「还没弄好，祈祷千万别睁眼！」
……
我闭着眼，耳朵灵敏捕捉到他们的声音，下意识配合闭上眼。
蜡烛摇摇晃晃的光照亮了他们的瞳孔，那里面有鼓励、有内疚、有善意……
「生日快乐！」礼花砰一声洒下，迷了我的眼。
不知怎地，我有点想哭。
一张张鲜活的脸围在我面前，七嘴八舌说着「对不起」。
同桌拉住我的手，「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我不敢……」
我紧紧抱住同桌，「谢谢你。」
「不客气！寿星快切蛋糕！我要第一块！」她破涕为笑，将塑料刀递到我手里。
蛋糕上赫然写着「向死而生」。
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了出来。
谢谢你们，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9
万和红融入得很好，短短几天周宇对她很上心。
清晨总是进入她的房间问好才去上学。
万和红拍了许多照片，家里的墙上挂满了相框。
除了妈妈，每个人都有笑容。
妈妈最近买了许多海鲜，早上海鲜粥，中午各种鲜冷的刺身，晚上还是一些海鲜配面条。
吃完饭还会贴心摆上切好的果盘，橘子、橙子、葡萄、苹果……
最多的还是切好的橙子瓣。
爸爸夸她：「贤惠善良，这才是做女人的本事，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妈妈不动声色推开他的头，拒绝了他的亲吻。
「应该做的。」
弟弟也加大了花销，妈妈一次比一次给得多：「理解，男孩子用钱的地方多。」
我还是在她旁边，不动声色描绘着万和红的好。
「我成绩已经是班级前三了，爸爸给我买了一套小裙子，万阿姨带我去吃海底捞。路上很多人夸她和爸爸有夫妻相。妈，爸要抛弃我们了吗？」
妈妈低着头拨弄盆里的贝壳，「别想太多。」
她疯狂的时候我见过，平静的时候更让人害怕。
我好期待，是我的计划先奏效还是她的。
「妈，最近怎么一直吃海鲜？」我装作不明白。
她笑盈盈对我说，「你爸爸最喜欢海鲜了，家里有客人，当然不能像平时吃得那么寒酸。」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刀在案板上砰砰作响。
周宇不耐烦地说，「妈你做快一点，我上学要迟到了！」
妈妈换上一副笑脸，「快吃吧，热腾腾的。」
几人吃了几口放下了，爸爸不解地问，「这几天怎么天天吃海鲜，感觉没吃两口都腻了，一下子就饱了。」
妈妈殷勤端上果盘，「吃点水果消消食。」
爸爸点头塞进嘴里一些橘子，「你最近情绪很好，看来药还是要吃的。」
「唉，最近总有点腹胀，果然是吃得太好了。」
他抚摸自己的肚腩，嘴角不经意地向上。
「对了，你看见我的身份证了吗？我身份证丢了，又要重新办一个。」他问妈妈。
周宇唰一下站起身，磕磕巴巴说道，「我、我吃饱了，有事先走了。」然后不顾众人疑惑的眼神骑车离开。
我津津有味吃着海鲜粥，心里乐开花。
欠钱总要还的，何况是一百万。
数目正好是他的「老婆本」。
我和男生打架，赢了他们提供消息。
这次我得知周宇和那群人在偷偷吸，没钱了网就贷。
用爸爸的身份证网贷，真是一个大孝子。
我已经想到最后倾家荡产的场景了，和当初如出一辙。
晚上放学回到家，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沙发、电视、茶几……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碎一地的茶具，破损的凳子，还有几人阴沉的脸。
爸爸脸上又青又紫，周宇则是面色憔悴，嘴唇发白。
「你知道你弟拿家里的钱吗？」爸爸拧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我一边放下书包一边拿出新的排名表。「我考了全班第一。」
「你看看，一个败家，一个耀祖。周宇都是你惯的！无法无天了！家里的钱他都敢偷，还敢去贷！」
妈妈狰狞地吼，「那你娶万和红啊！让她帮你管孩子！人家看得上你吗？现在不还是跑没影了？」
万和红早就得知周辉一分钱没有的消息，提前跑路。
至于消息谁放出的就不得而知了。
周宇还在跪着，「我错了，我不应该去贷。我、就是鬼迷心窍！姐肯定有钱！她拍裸照赚了好多钱……」
周辉给了他一巴掌，「住嘴！」
周宇不服气抬头，「你不是说她学习好吗？我看她就是个贱婊子，床底那些照片那么骚，那样的照片居然能卖那么多钱！她去卖不就能还钱了啊！」
爸爸沉思片刻，竟然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们家现在只能看你了，你就为这个家牺牲一点吧！等钱还完了，我肯定我带你们搬走，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果然话都一模一样：「妈，你看到了吗？你选择的，还是当初那个他。」
妈妈怔坐在地双目无神，还没消化完话中的信息。
爸爸拽住我的胳膊向外拉，「疼死我了！我挨这么多打都白挨了，你出去给他们睡不就结束了吗？」
我挣扎着朝妈妈那里爬，语气是止不住哀怨和愤恨：「妈，妈！你还是要这样吗？眼睁睁看着我死掉！一辈子我都恨你——」
「你妈就是疯子，别指望让她救你！」爸爸扇了我一巴掌，骂骂咧咧，「养你这么久了，该你回报的时候了。」
静坐的妈妈突然扑上去撕咬爸爸的耳朵，耳朵与脑袋的连接处摇摇欲坠，妈妈一用力便整齐落下，血液飙到周宇脸上。
爸爸吓得话都说不清，「耳、耳朵！啊啊啊啊！」
周宇头一歪倒地昏厥。
妈妈津津有味嚼着嘴里的东西，坐在地上拍手大笑。
警笛声从远及近。
10
爸爸还没进医院就挂了。
妈妈拿刀刺了他很多刀，鲜红色的肉从身体里翻出来，汩汩冒着血，把地板染成红色。
我牢牢抱紧妈妈，像当初她安慰我一样：「结束了，该死的人都死了，我们还有明天。」
她咬住我肩膀的肉，滚烫的泪落在我的后背，身体微微颤抖。
她被警察钳制，涉嫌杀人。
我双手伸出配合警察戴上手铐，「我举报周宇吸。」
我走出警局，阳光正好。
上一次出警局还是被通知前爸去世的消息。
一样的好天气。
他永远不会知道是他的女儿置他于死地。
从他推出我的那刻，我就没想过让他活在世上。
人的欲望和恶意真的很大，我不过是捏着嗓子说些甜蜜蜜的话，答应大叔只要我爸死了，我妈和我就会跟他走。
所以前爸死了。
可惜大叔命太短，也死了。
这个好爸只是披着羊皮的狼，他的善意都是淬了毒的。
猫狗不过是他贩卖的肉，我也不过是他交易的对象。
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同？
这个更会伪装，会欺骗，会让妈妈对他爱到疯狂。
可惜他是大叔的儿子，我对他父子俩的脸有点印象。
妈妈以为她抓住了幸福，实则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我只是想让她看清这个男人，修复她的创伤。
只有我才能与她同进退，共荣辱。
她却把偏爱和重心放到一些无关人员身上，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我有责任把她引上正道。
我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没有束缚我的学习渐入佳境，成绩也有了很大的突破。
我开始有闲钱请同学们吃饭，有空闲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我买了很多口红，学会了化妆。
镜子里闪闪发光的人和之前的判若两人。
自信，阳光，眼神坚定。
我和同桌一起去打暑假工，去了很多地方结识了很多人，见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世界太辽阔，我的痛苦何其渺小。
「你看，我们站在山顶，沐浴在日光下，像不像上天的孩子。」
我看着碧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山峦，心里生出些许期许。
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也会感受到的。
不是只有嫁给男人才会幸福。
不是只有依附男人才会幸福。
不是只有生出男孩传宗接代才会幸福。
爱自己才是幸福的开始。
我会等你的，妈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