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张云卿回到了文学社活动室,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架边,拿过了那本笔记本。“哎,霍音还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她以为有人掩护,魔鬼不会注意到这些小事。”张云卿自言自语说。
陵光:“小姑娘哪里知道引导自己的就是魔鬼本鬼呢?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魔鬼的注视下。”
按照现在这个发展,陵光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想法:“你让霍音以为你身边有一个看不见的魔鬼爱人?而且这个魔鬼爱人还是对霍音比较友好的那种?”
张云卿说:“差不多吧,其实我原来设想的是让霍音发现我这个魔鬼有两面,一面是天使,是帮助霍音的;一面是魔鬼,来夺走她灵魂的。但是看她的样子,估计没有往这方面想。”
“我特意用这个本子试探了她一下,语气比较含糊,她应该会自动脑补帮我的‘天使’补齐人设,这样我看了她的反馈才知道接下来要走哪一步。”
说着,张云卿翻开了霍音的回信,想看看她在想什么,结果一番开,直直被她的开头给搞懵了,只见霍音开头写着:“易安居士亲启。”
“易安居士?李清照?不是,这和李清照有什么关系?”张云卿第一次发现事情发展如此诡异,虽然还在这点变化对他的计划影响不大。
陵光也有些懵:“我记得李清照是霍音最喜欢的诗人,这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张云卿接着往下看,霍音先是感谢了一番所谓“李清照” 的指导和在魔鬼面前的维护。然后又抒发了一下下自己对这位女诗人的崇拜,最后她笔锋一转:
“我知道您肯定不愿意呆在魔鬼身边,您是最具有斗争精神的,您不仅仅是一个闺阁诗人,相反,您是一个真正的人杰。我霍音,此生拼尽一切也要把您的灵魂从魔鬼手上抢回来!”大概是这个意思。
张云卿都给看傻了,这这这,霍音傻女儿的脑子里除了诗歌装得都是什么暗物质组成的黑洞吗?
陵光说:“我就说她怎么一边害怕你,一边极力在你面前表现呢,原来是以为你囚禁了人家最喜欢的女诗人。”
“也是好事,你看她自从想到了这件事以后多积极啊!”张云卿干巴巴地说,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但凡现在她没有在参加诗歌比赛,我都要把原来的设定暗示给她了。”结果小姑娘现在正是亢奋的时候,他们实在不宜去泼凉水。
“既然这样,那么先瞒着小姑娘吧。”陵光说: “先由我来扮演‘易安居士’好了。我是系统,扮演起来也更加像一点。”
张云卿说:“我也不是不可以分食两角,啊,算了,我太累了。”
“我才二十岁,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苍老了,都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他凉凉地说。
不过,事情虽然和张云卿预想的有一点差距,但是问题不太。更关键的是:“霍音居然又亲手给我送了一个把柄。”张云卿古怪地微笑着说:“她以为自己偶像的灵魂在我手上,那么我以后恐吓她都用不着幻术了,不错。”
陵光:“……你干的事可以和人类行为稍微沾一点点边吗?”哦,对,你在这个世界给自己的人设本来就不是人。
终于,大周末的上午,张云卿和霍音一起去拜访文学院的老教授,虽然,这两个人现在各怀鬼胎,但是表面上和和气气,让陵光看了都不禁赞叹,这俩人的演技为什么不去戏剧专业呢?张云卿就算了,他本来就有点戏精,可是霍音小姑娘,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个腼腆忧郁,怀才不遇的小女孩?
好啊,不愧是张云卿,能够硬生生地把一个人丛依赖型人格改成表演型人格。
老教授平常世界不在办公室,他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独自居住在学校的教授公寓了,一楼,有个小小的花园。
张云卿和霍音站在花园外,看着花园里被打理得错落有致的花丛灌木。霍音说:“老教授很喜欢花草啊,他一个人打理得过来吗?”
张云卿回答说:“教授精神还不错,有时学生们也会来帮帮忙。”
说着,张云卿就上前去,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等了一会,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过来开了门,看到张云卿,面露喜悦:“云卿啊,你们来了。快,快,我沏好了茶。”
张云卿立刻上前去扶住老教授,说:“劳您费心了。”
霍音也恭谨地向教授问了声好,想着,魔鬼有时候还真是人模人样。
老教授性子不是那种古板的,昙花大学文学院很多同学都很喜欢这位老教授的课,无他,老教授博古通今,语言风趣,还喜欢和年轻人打成一片,没有什么架子。
公寓的大厅正对着花园,几张看着就年代久远的实木椅子放在小圆桌旁,桌上铺了一块碎花的桌布,上面摆着几块糖糕和一壶茶。
老教授请两人坐在了这里,张云卿看窗外的花树说:“您窗前的木棉花开得越来越好了。”
老教授笑呵呵地说:“是啊,它总是开得那么好,只是我却一天天老了。人哪能和花比呢?”
老教授看着霍音说:“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这是欧阳修的诗。此时的意境倒也是符合。
三人聊了一会儿关于诗歌的见解,然后老教授忽然又说:“云卿,我听说,霍音小姑娘是你从经济院挖回来的。”随即有看向霍音说:“以前学得是那个专业?”
霍音说:“是市场营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妈觉得这个专业好找工作。”
老教授笑说:“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你未来的路,比我,比你的上一辈人都要长许多啊,你总要自己走的。”
霍音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她没有告诉母亲她转专业的事,最近的生活费也没有敢问她要,都是用自己的稿费。在她这里,母亲永远是不可理喻的。
老教授似乎看出了什么,微笑着不语,他放下了茶杯,静静地向窗外望去。霍音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她看见了——猫,好几只猫,花色不同,却是整整齐齐地蹲坐在玻璃窗子外面,似乎已经听他们三个人交谈很久了。
张云卿说:“这是我们教授公寓这边共同的养的猫了,不过似乎格外喜欢您呢。”他对老教授说。
老教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袋猫粮,递给霍音,说:“帮我喂喂它们吧,顺便陪它们几个玩一会儿。”
霍音看着猫,眼睛都亮了,于是她结果猫粮,对老教书说了声谢谢,就去了花园里。猫猫们看到今天开门的不是熟悉的人,颇为疑惑得歪着头,明黄或者碧绿的眼睛懵懂地看着霍音,一时间不敢靠近她。
但霍音却不太在意,她很喜欢猫的。她拿出猫粮,发出“喵喵”的叫声,试图取得猫猫们的信任。
老教授在屋里看着她,笑着说:“这姑娘,以前没有养过猫吧,哄着这些小家伙的模样不怎么熟练啊。”
张云卿想了一想,确实也是,霍音的母亲应该不允许她养猫的,她对于霍音,有一种很强的控制欲。
说起来,霍音的一生欢喜来源于母亲,但悲剧的源头也来自于母亲。诚然,霍音的母亲要为霍音性格的形成付很大的责任,但她的过错却不是不可以原谅的。霍音成年后,如果和她好好聊聊,那么她命运线里的很多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
霍音的母亲不是不爱她,而是过于爱她了,总是喜欢把她庇护于羽翼下,想把她未来的一切磨难都扫清,想为她选择最不用吃苦的一条。
张云卿不会去指责这样的母亲,实际上,霍音命运线中最罪无可恕的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是李知书,而是那个自称爱她入骨的男人——陆微。
那是真正摧毁她一切的人。
张云卿回忆陆微在原命运线里的举动,这个人自诩霸道深情,其实只是把霍音当作一件摆设。霍音写诗,他就随便看看,说她的诗歌发出去太掉自己的身价了;霍音想去当教授,他就说,难道我的钱不够养你吗?霍音想要养一只猫,他就说自己会吃猫的醋……就好像霍音在他眼里,只需要顾忌他就好了。
张云卿极度迷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如果自己过的是霍音那种窒息的生活,就绝对不是病死了,而是先把这个自信的狗男人药死。张云卿想,那狗男人甚至不配吃氰化物,耗子药都是高看他了。
霍音喂着猫,想着一些不着边的事。她的梦想其实很是现实,她已经做好了安排,现在她转了专业,以后也许可以当个教授,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奋斗。好吧,虽然她人还在魔鬼的控制下,但是她坚信这不是永远。
她会去当一个汉语言文学的教授,然后拥有一个自己的复式公寓和一个花园阳台,她以后还想要养一只猫。
她想,人的一生当然要这样过,等她弄死了魔鬼,就再也没有人能限制她,她想写几首诗就写几首诗,一周写两首也没有问题。霍音喜欢写诗,她有时也庆幸魔鬼给她安排得是写诗,但这不代表她喜欢魔鬼。
她得是自由的。
老教授转头看着张云卿,眼神深邃,说:“这姑娘,一入学的时候,性格恐怕不是现在这样吧。”
张云卿说:“比现在腼腆多了。”
老教授感叹到:“看来是你把她带成这样的,啊,你呀,总是有这种能力。”严格来说,张云卿其实和老教授认识得不久,但是性格还颇为合拍,所以老教授还是颇为看好他的。
“云卿啊,你这么贸然把她弄到文学院来,可有想过这么解决她家里的问题?”老教授问。
张云卿说:“想到了。就用这次比赛。毕竟,就算她家里如何不同意,也不会让一个国家冠军被埋没的。”
老教授说:“你对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有信心啊。”随后,他露出狡黠地笑容:“不巧,我也是。小姑娘虽然稚嫩,但是才华和努力程度却是少有人能比的。”
“但是,云卿,我担心的是,这次比赛含金量太高了,固然,小姑娘对诗歌的热爱你我有目共睹,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参赛者都是发自内心地喜爱诗歌的。”教授说。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知道,有些人为了利益与名声,手段下作到无法直视。”张云卿笑说:“但是这次既然是我带队,那么,我就会保证我们学校的参赛者得到公平的待遇。”
老教授点了点头,随后,他的语气像是在诉说一个梦境:“云卿,你总是很孤独,像是下一秒就要夭折一样。不在乎一切的名利和评论,你呀,简直像是个……隐士。”教授说:“不过也好,霍音小姑娘很好,以后有她陪着我呢,还帮我喂猫。”
“云卿啊。”老教授的目光浑浊,似有泪水:“我觉得你的命运无比地漫长。”
张云卿沉默了,他再也没有说话。陵光也没有说话,他的小红鸟拟态轻轻蹭了蹭张云卿的脸颊。
良久,张云卿才开口说:“我会一直记得您的。”
他的脑海里,陵光具现出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说:“用本子来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