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浩然跟随文潇走进黑黢黢的大院，心里忍不住感慨，单看文潇，怎么会想到她居然居住在这种地方，这么古老、破旧、孤独。
“文潇姐，你不害怕吗？”雷浩然忍不住问。
“习惯了，注意脚下，这里有个台阶。”文潇侧身示意雷浩然。
声控灯安在一楼到二楼的转角处，因此进楼栋门的部分依然有些黑，楼上微弱的灯光隐约照出台阶的轮廓，台阶中间部分外面包着的那层水泥已经脱落，不再有棱角，只剩下凹进去的椭圆形状。
文潇打开门，屋内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将门外的冰冷阴暗隔绝在外，“随便坐，衣服挂在那里就行。”文潇指了指门口的立式衣架。
整个房间非常简单，是个面积不算大的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厨房和厕所都在门外。房间内没有铺地板，只铺了一层地板革，法式的花样图案，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点色彩。
客厅内只有一张沙发、一个茶几和一个柜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甚至于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雷浩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接触的女性不多，但她们好像都很喜欢多余的东西，繁琐的花纹，蕾丝花边镶嵌或者亮晶晶的点缀。
好像他的母亲就非常喜欢华丽的样式，油画一般浓烈的色彩，而文潇姐的房间，简洁得不像是一个女孩子，至少他的房间里还会有些球星海报和篮球周边，他从文潇的房间却看不出一点性格偏好。
雷浩然愈发感觉匪夷所思，很难想象出喜欢打篮球，爱笑又阳光的程轩哥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冷淡又有些阴郁的女孩。
这种简洁的感觉莫名有些熟悉，他想起了自己的继母。
文潇打开小太阳，问道：“喝点什么？”
雷浩然回过神，“都行。”
文潇从柜子里掏出一盒红茶，开始烧水。
雷浩然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斟酌措辞，问道：“文潇姐，你和程轩哥是什么时候开始互相有好感的？”
“我们从小就认识，你程轩哥曾经也住在这个院里，就是对面那个楼。”文潇指了指窗户外面，“只不过后来他搬走了。”
雷浩然知道，那是因为程轩哥的爸妈做生意赚了钱，买了新房子，搬到了他们那个小区，程轩哥在那里实实在在地过了几年好日子，直到他爸妈去外地谈生意时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家里只剩下程轩哥一个人，那时候他爸妈也刚离婚，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安慰程轩哥，相反，倒是程轩哥在自我疗伤后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雷浩然回想起从前去程轩哥家里玩，他们家总是很多笑声，程爸爸和程妈妈都是很开明又温和的人，他曾经一度羡慕程轩哥有这样的父母，不像他，家里的气氛总是冷冰冰的。
可是那样好的父母和那样好的程轩哥都没了，反而不那么美好又破碎的人活了下来，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雷浩然心中涌起一丝伤感。
叮。
水已烧好，文潇将两杯红茶中的一杯递给雷浩然。
雷浩然小啄一口，“你放了蜂蜜？”
“嗯。”
这个喝法和程轩哥一样，雷浩然好像给两人朦胧的感情找到了一丝合理性，心满意足地又喝了一口。
“你说你在鲁园买到的这个玉佩？”文潇看着杯子里的热气说。
“对，我上个月和同学去鲁园闲逛时看到的。”
“或许是程轩不小心丢的。”文潇假装无意地说，低头喝了一口红茶。
雷浩然有些着急，“不可能！他失踪前我还看见他戴着。”
“你们俩又不可能天天见面。”文潇说的轻描淡写。
“程轩哥每天都来我家给我补习，我爸给他补课费，也算是互帮互助吧。失踪前一天他也来了，还跟我说第二天有事不能来，那时候玉佩还在他脖子上戴着。”
文潇想起严亮说的程轩约他选衣服那件事，心里的感觉更加强烈，“这些你跟警察说了吗？”
“玉佩的事吗？没有，我并不知道他的尸体上没有玉佩，我爸没让我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
文潇的心里一阵酸楚，她也没有参加，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程轩家里没人了，他的身后事应该是远房亲戚帮忙办的，亲戚没有邀请班里的同学，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走的很孤单。
氤氲的水汽晕湿了文潇的眼眶。
“我跟警察说了程轩哥失踪前同我说的话，说他第二天可能约了人，这可能跟他的死有关。”
文潇摇摇头，“他第二天约了人拿东西，那人应该跟他的死没有关系。”不然严亮就不会主动把这件事告诉她，也不会把那一百块钱还给她。
“那他也不可能掉进废水沟里淹死，程轩哥那么小心的人，怎么可能摔到废水沟里，再说他还会游泳。”雷浩然的声音逐渐弱下来。
其实文潇对这件事也一直心存疑虑，就算程轩真的不小心滑倒掉进了废水沟，他总不至于傻到不爬出来，而且即便是废水里的化学成分有毒，将人毒死也是需要一定剂量的，程轩会游泳，呛几口水完全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文潇仔细看着那玉佩，玉佩本身的疑点也非常多，如果玉佩真的是在程轩掉进废水沟的过程中被水冲走被人捡到，上面应该会留有一部分化学药品腐蚀的痕迹，雕刻的凹槽部分至少会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玉面也会失去一些光泽。可是现在，这枚玉佩干干净净，就如当初被主人佩戴时一样，而且谁会那么凑巧看到废水沟下有块玉佩，又冒险下去把它捡出来卖掉呢？
“文潇姐，我怀疑程轩哥是被人杀死的。”
雷浩然说出了两人心中共同的猜想。
“你为什么不把玉佩交给警察？”文潇反问。
雷浩然无奈地摇头，“我一个小孩，未成年，他们只会随便糊弄我一下，没准还会把玉佩拿走，那我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这个案子应该已经结案了。”文潇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句话仿佛从一个机器人口中说出，不带一丝感情。
雷浩然被文潇冷漠的语气惊到了，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残忍，文潇补充道：“靠一块来历不明的玉佩改变不了什么。”
“不是来历不明。”雷浩然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我问过老板这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他告诉你了吗？”
“没有……”雷浩然有些丧气，“他说他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
文潇不置可否，老板当然不会说这些东西的来处，即便说了，也不见得是真的，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孩子。
“想要重新查案需要证据，公安机关不会轻易推翻自己的结论。”文潇抚摸着陶瓷杯，平静地说：“你回去吧。”
一种愤恨的情绪在雷浩然心中急速生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文潇冷笑，“哪样的人？”
“自私、冷漠。”雷浩然咬着后槽牙。
“呵，随你怎么想。”文潇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一口红茶。
“我真不明白程轩哥为什么会喜欢你！亏他还那么喜欢你！”
“他大概眼瞎。”
雷浩然被噎住，“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程轩哥的枉死。”
文潇眼睛直视着雷浩然，“对，我就是这么个自私冷漠的成年人，小朋友，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成年人的逻辑，程轩他已经死了，可我妈没准还活着，我找了她四年，每天都在等她的消息，努力找跟她有关的一切信息，期待又害怕，或许她也已经死了，但是没找到她，只要没找到她……她就有活的希望，对我来说她就还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有意义的，其余的，什么也不是，我不在乎，我也在乎不了那么多。”
文潇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你很伟大也很善良，可以为你们的友谊倾尽所有找寻真相，程轩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而我……就当他遇人不淑吧。”
一阵沉默，窗外乌鸦啼鸣，好似鬼魂的哭泣。
良久的沉默后，雷浩然终于做出决定，咬咬嘴唇，说道：“我妈是警察。”
文潇抬起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