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号饭送了好几天,罗福财还是被开除了,拿着保温饭盒的他脸色有点不好,“哥,今天出通知了,让我离岗。”
孟东林假装没听懂,“那你就离呗。”
罗福财急了,“我不能离岗啊,我离岗我家怎么办,我家都靠我一人养活呢,再说了,那偷煤的事儿也不是我一人儿在干,好多人都干呢,凭啥拿我开刀,我这么干都是他们让的,说上面给的指示。”
孟东林眼睛转了转,“这话在我这儿说说就行了,可别出去乱说。”
罗福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就是气,他们就是欺负我是外地人还没编制。”
孟东林心里冷笑,嘴上却宽慰道:“你也别着急,先回家等等消息,供暖公司肯定是不能待了,我看看别的地方能不能给你找个活儿干。”
罗福财一听这事儿有缓,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啊哥,那我可全指望你了。”
孟东林抽了下嘴角,应付道:“我尽量给你找。”
“别啊哥,你有能耐,我在凤城只能指望你,以后你家里这些活儿不用操心,我让我媳妇全包了,啥打扫啊,洗衣服啥的。”
孟东林笑笑没说话,心里想着怎么随便找个差事把这家人应付过去,他现在实在有点后悔一时心软同意了罗福财给自己送饭这件事。
一个月后,罗福财的工作依旧没有着落,他脸阴沉着,闷头喝酒,马素兰一边扫地一边小心地瞧他的脸色,整个屋子的氛围降到了冰点。
罗以升背着书包开门进来,罗福财掀起眼皮看了眼儿子,一脸的不耐。
罗以升想起刚刚被人踹过的地方衣服还脏着,抿嘴弯腰拍了拍,拍衣服的声音惊起了马素兰的注意,马素兰低声问:“咋了?”
“没事,路上摔了一跤。”
“走路都不知道好好走,能干成啥事?”罗福财大声吼道。
马素兰本以为自己和孩子的对话罗福财不会注意,现在听到罗福财大声吼孩子,她马上把孩子挡在身后,跟他说:“你先回去写作业。”
平时乖顺的罗以升此时却来了气,拨开母亲,对父亲高声说:“我干不成,你能干成?我在这儿本来就啥也干不成,我不喜欢这儿!老师讲课我听不懂,同学还总欺负我!我要回家!”
儿子的这番话稳准狠地戳中了罗福财,他将杯子往地上一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马素兰慌忙挡着儿子,“以升他就是一时间不太适应,福财你别生气,他说的是气话,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罗以升用力扒拉开母亲,“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回家!我就是不喜欢这儿!”
啪!!!
巴掌凌空飞来,打在罗以升脸上,罗以升捂着小脸,愤怒地看着父亲。
“我来这儿遭罪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罗福财气的嘴唇发抖,“你个小子没出息,这么点儿事儿就扛不住,能有啥大出息?我今天非好好教育教育你,老话都说小树不修不直溜,我今天就好好修理修理你!”说罢,左右环顾着找家伙什。
瞥见马素兰手里的扫帚,一把夺过,朝着罗以升身上就招呼。罗以升也不躲,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挨罗福财打。
马素兰急得直哭,“福财,你跟个小孩一般见识干啥啊,别打了!这要是打坏了可咋办!”
“打坏了就再生一个!”罗福财血气上头,手下更加用力。
罗以升看向自己的父亲,眼睛里全是怨恨,“下辈子。”
罗福财举起的扫帚在空中停了两秒。
“下辈子我当你爹,我也这么打你!”罗以升恶狠狠地说。
罗福财咬着嘴唇,手上更使了劲,“下辈子?哼,我这辈子就打死你!”
马素兰泪流满面,这父子一个比一个倔,她一个都拦不住。
最近喝了太多酒,罗福财身体素质下降很多,没打一会儿他就累了,可他看着坐在地上的罗以升,依旧觉得不解气,喘着气把扫帚递给马素兰。
马素兰接过扫帚,止住了哭泣,“对嘛,别生气了。”
“你!”罗福财咽了口唾沫,“你替我打他,给我往死里打,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说完撑着膝盖咳嗽了两声。
马素兰惊恐地看向罗福财,“什么?”
“你这娘们是聋了吗?我让你替我打他!狠狠打!”罗福财扬起手作势要打马素兰。
马素兰转向罗以升,罗以升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母亲,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马素兰实在不忍心,扭头问罗福财:“要不……算了吧。”
“你找抽是不是?我让你打你就打!不然看我打不死你!”罗福财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喉咙,压住里面反上来的腥气。
扫帚轻轻地拍打在罗以升身上,罗以升心里扬起片刻暖意,母亲还是疼他的。
“干什么呢?用力打,给我用力打!”罗以升上手捶了马素兰两下。
马素兰哭着举起扫帚,狠狠地拍了下去。
扫帚一次次打在身上,是很疼的,可罗以升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麻木地盯着水泥地面,凤城,什么好地方,他恨这里。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罗福财终于闷哼一声,“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要是以后还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素兰就把儿子抱了起来,抹着泪说:“以升,疼吧,给妈看看,伤到哪儿没,你也是倔,跟你爸认个错不就不用挨打了?”
罗以升一把推开母亲,恶狠狠地盯了两人片刻,然后扭头朝门外跑去。
“诶!以升!”
“别管他,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他听到他爸妈在身后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他一个人在凤城,又能去哪儿呢。罗以升不自觉地跑到了学校,学校早已关门,里面黑漆漆的。他想翻墙进学校,就当他骑上学校院墙的那一刻,发现收发室的老大爷正拿着电筒在操场上巡逻。
罗以升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在校门口的路边坐下来,屁股火辣辣地疼,杵着下巴盯着对面的楼看。
老师说那是一个精神病院,每次都叮嘱他们出校门的时候快些走,他也确实看到过有精神病人探出窗外,对着天空唱歌。
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竖条病号服,看上去是那样快乐,没有烦恼,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越来越冷,罗以升却不想回家,他搓着手,冻得紫红的手指就像是地里刚挖出来的胡萝卜,罗以升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他没有吃饭,五脏庙早就开始抗议了,他张开嘴咬了咬食指,想象自己在吃饭,仿佛就不那么饿了。
精神病院走出一个人,那人往他坐的方向瞧了瞧,罗以升赶忙站起身,躲到树后面。
那人又往这边瞧了一眼,然后便往大路的方向走了。罗以升松一口气,从树后面走出来,重新坐到路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嘟嘟囔囔,“该去哪儿呢?”
“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罗以升猛地抬起头,撞见一张温柔笑着的面孔,是个女人,那女人算不上漂亮,但是她的笑却让罗以升的心慢慢放松,他卸下防备,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干什么……”
“你怎么不回家呢?”女人依旧笑着问。
“我……我没有家。”
女人看了眼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罗以升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赶忙捂起肚子,真丢人,他感到耳朵上一阵热。
“饿了吧?阿姨带你去吃点东西吧。”女人眉眼弯弯,为她的脸增添了一丝可爱。
罗以升摇摇头,“老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女人笑,从衣服兜里掏出工作证给罗以升看,“阿姨不是坏人,你看,这是阿姨的工作证。”
罗以升接过工作证,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提出疑问,“你是纺织厂的职工?那你为什么从精神病院里出来?”
女人笑得开了些,“你这个小朋友很聪明啊,阿姨晚上在这里打零工,照顾病人。”
“哦。”罗以升低头踹地上的雪。
“现在你愿意跟我去吃饭了吗?这儿这么冷,别冻坏了。”女人再一次发出邀请。
罗以升点了下头。
女人并没带他走太远,只是到学校附近的小餐馆点了两碗面。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罗以升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女人吃的很慢,却吃的很少,她比罗以升先吃完,看罗以升的吃相,眼里带了慈爱,“你吃饭的样子跟我儿子很像。”
罗以升从面碗里抬起头,眼神暗淡,“阿姨你儿子一定很幸福吧,你很爱他。”
女人笑笑,“他很调皮,不过我确实很爱他,你是偷跑出来的?”女人眼神狡黠。
罗以升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汤。
“气消了就回去吧,不然你爸妈会担心的。”女人劝慰道。
“他们才不会担心呢。”罗以升倔强地说,“他们根本就不喜欢我。”
出乎意料地,女人没有说不会的,父母都是爱子女的,她淡淡地说:“倒也有这种可能。”
罗以升吃惊地看向女人,女人好似笑了一下,“不是所有抚养人都爱他们的孩子。”
“那……那该怎么办呢?”罗以升问。
女人摸摸他的头,“你又不是永远这么小,长大了离开他们就好了啊,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就当是寄居在他们家里的人。”
罗以升看见女人的眼睛闪了一下。
“然后获取一切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