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以升望了望窗外的天,天已经快要黑了,路灯还没有亮起。云压得很低,天气预报报了今天有雪,他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犹豫着要不要去白天同学们说的那个录像厅看看。
班里所有男生都去过那个录像厅,租过那种录像带了,他再不去会显得像个异类。
“罗以升,你该不会不敢去吧,真怂。”
罗以升的耳朵里响起男生们的嬉笑,好几年了,他好不容易在凤城有了一点点融入感,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一点融入感,哪怕他内心里觉得,这些男生以看那种录像显示自己很酷的行为非常幼稚。
“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门口传来打更老大爷的声音。
“就回去了。”罗以升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背起书包往校外走。
与十六中隔一条马路的后巷,是他们说的录像厅所在的地方。没走几步,空气中就有一个个小凉点打在了罗以升脸上,真的开始下雪了,现在还只是小雪,恐怕没多一会儿就会变成大雪。
罗以升裹紧衣服领子,加快了脚步。
录像厅的门很旧,门口非常简陋的牌子写着出租录像几个字。罗以升推开门,许久没上油的门发出嘎吱的响声,他走进去,柜子上摆着一排排贴着纸片的录像,上面的名字歪歪扭扭,《灵与欲》、《情事》……
柜台里没有人,罗以升暗暗松了口气,可很快,尴尬的声音传来,女人娇喘的呻吟和着床板咯咯直响的晃动声。
罗以升轻咳两声,晃动声停了两秒,随即传来男人粗喘着喊叫的声音,“深子,去接待下客人!”
没一会儿从柜台下面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揉着眼睛站直身体,打着哈欠问罗以升:“租哪个?”
罗以升往柜台里瞧一眼,发现下面有张小床,小男孩刚刚就在里面睡觉,只不过被柜台挡住了。
小男孩见他没反应,瞪着大眼睛又问了句,“你租哪个?”
罗以升胡乱指了一盘录像带,“就这个吧。”
“三块。”小男孩拿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罗以升把钱递给他,拿着钱正要走,附近忽然传来一句模糊的“救命”。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
声音不见了。
再次出现的是男人的吼叫声和女人尖锐又夸张的配合声。
小男孩视若无睹地爬回床上,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罗以升识趣地离开了录像厅。
外面风雪正大,他把录像装进书包,明天好带到学校跟其他男生炫耀。
天气不好,公交车会晚些到,罗以升犹豫要不要换一辆公交车坐,此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救命……”
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晰,罗以升确定了,这不是代表欢愉的救命,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救命。
他没有犹豫,快步往判别的方向跑,风带着雪吹进眼睛里,罗以升胡乱揉了揉,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跑。
转过去似乎就到了,罗以升刚想转弯,却霎时扒住了转角的石头,呼救的声音不见了,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你活该!”
罗以升僵直在原地,他小心地探出半颗头,好奇胜过了恐惧,他很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落了一层雪的地上躺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近乎裸体,身体下鲜红一片,血迹斑斑。
女人的上方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弯腰俯看着地上的女人。不知为何,罗以升从女人的站姿上感受到了一种胜利,一种带着蔑视的胜利。
女人似乎确定了地上之人的死亡,她缓慢地站直身,拍落头顶上的雪,准备离开,却似乎还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战利品般扭头再次看向了地上的女人。
罗以升看到她好像笑了笑,她的笑脸与记忆中另一张笑脸重合。
那是问他“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的笑脸。
那是跟他说“你吃饭的样子跟我儿子很像。”的笑脸。
那是教育他“获取一切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资源。”的笑脸。
记忆中那碗面的味道涌向罗以升的齿尖,只是这一次他却感觉那碗面是苦涩的。
那个温柔的阿姨,那个给过他离家出走时温暖的阿姨刚刚杀了人,他看到她杀了人。
不,或许她没有杀人,那个人没有死。
他很想叫住阿姨,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她会杀人,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可他听到她说“你活该。”
阿姨已经不见了,罗以升犹豫地走到躺着的人面前,祈求她还活着,他还可以打电话救她。
可是他知道,她已经死了,完完全全地死了。
现在他要打电话,只能打报警电话。
罗以升犹豫了。
如果警察问他有没有看到凶手,他要说出去吗?他要把阿姨说出去吗?
不远处十六中教学楼的最后一盏灯灭了,好像有人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罗以升用脚胡乱地抹了抹踩过地方的脚印,重新躲回转角的墙后面。
十六中的校门口果然走出了一个女孩,扎着马尾,逐渐往这个方向过来。
罗以升感觉自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他的身体紧靠着墙,手紧紧攥起了拳头。
“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他听到女孩在喊,晚了,一切都晚了。
罗以升的手缓缓松开,绕着墙垣小步离开,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将在他的脑海里消失,成为他的秘密,一个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