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被拴在了小旅馆的床头一天一夜,期间罗以升甚至都没有封她的嘴,只有当他出门的时候才会将她的嘴封上。文潇心里一沉,这周围果然都是他的人,想逃跑没那么容易。
“我饿了,我要吃饭。”文潇看着罗以升手里给罗母喂的面条说。
罗以升一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玩笑话。
“你妈该洗澡了吧,这一路上出了这么多汗,身上都有味儿了,也不舒坦,我可以帮你妈洗澡,但是我现在没有力气,好几天没吃饭了。”
罗以升一听这话,眼里带了点犹豫,平时都是李婶带他妈洗澡,他走的匆忙,走之前自然没有让李婶带他妈洗澡,接下来的好几天恐怕也没办法洗澡,这样时间就太长了。
“你们是不是还得在这住好几天?那就打算一直这么臭着?还是说……你帮她洗?”文潇试探性地问,她在赌。
罗以升还没回答,罗母就小孩子一般叫出声,“洗澡!洗澡!”
罗以升败下阵来,“你要吃什么?”
文潇乖巧地回答:“你吃什么给我带什么就行,买碗面条吧,另外再帮我多带点细辣椒面,我爱吃辣的。”
罗以升起身向门外走,一声不响地摔门出去了,留下文潇跟罗母大眼瞪小眼。
文潇探究地盯着罗母看,“奶奶,您其实没傻吧?”
罗母没听见似的望着窗外,嘴里呢喃,“花儿……花儿……”
文潇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看去,除了被铁丝封住的窗户,什么也没有,更别提什么花儿啊。她顿时泄了气,自言自语一般,“哎,傻了也挺好,不然你就该知道,你儿子杀人了,他杀了我同学,一个十八岁的男孩,一个很好的男孩,一个本来应该上名牌大学拥有美好人生的男孩。”
“现在他死了,他们家人全都死了……”文潇的声音带了哽咽,“我可能也要死了,你儿子或许也会杀了我,可我还没找到我妈呢……”一滴眼泪热辣辣地滑下来,“奶奶,你想过你儿子会变成杀人犯吗?”
文潇低头小声啜泣,她没看到的是,罗母的眼睛微微颤抖,眼里多了点意味不明的东西。
罗以升把面条买回来,文潇盯着上面飘的一层红色辣椒面发愁,她以为罗以升会把调料另外装一个袋子,没想到他直接给她放进了碗里。
文潇硬着头皮吃完整碗面条,连汤都没有剩下,胃里烧的火辣辣的。吃完饭后,她抹抹嘴巴说:“我得睡一会儿。”
罗以升有点不高兴,“帮我妈洗完澡再睡。”
“你有搓澡巾吗?再说你妈都睡着了。”文潇看向床上闭眼躺着的罗母。
罗以升亦看了眼罗母,恨恨地对文潇说:“你怎么不早说?”
文潇自然地回答:“我以为你带了呢。”
罗以升不耐烦地说:“还需要什么,一起说完!”
“洗发水、沐浴露、毛巾、换洗内衣,大概……就这些吧。”
罗以升将刚刚松开的绳子重新绑紧,再次摔门出去。
等他走远后,文潇从袖子里费力掏出藏起来的勺子,掰开为二,使劲磨起绳子来。
绳子割断,罗以升还没回来,文潇赶紧起身往门外跑,一脚踢到门口放着的行李箱,她慌忙把行李箱扶正,打开门,看到门口有两个男人在抽烟聊天,纠结之下,只能重新退了回去。
罗以升回来时,文潇正乖巧地倚在床头假寐,手上绑着绳子。他心里的怀疑顿时减了几分,他将买好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动手整理起行李来,放倒第二个行李箱时,罗以升被轮子下的印子夺去了目光,那是一条清晰的,有些弯曲的沙土痕迹。
他脸上一沉,眯眼看向闭着眼的文潇。
一股阴森的气息令文潇不自觉睁开眼睛,她故作镇定地打了个哈欠,“大哥,你回来啦,现在就给你妈洗澡吗?”
“嗯。”
文潇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可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便贴心地说:“那你帮她先把水放一会儿吧,小旅馆的热水可能不那么热。”
罗以升没说什么,先将罗母搀扶去了卫生间。片刻后,文潇听到水流哗啦啦的响声。
文潇迅速松开手上假装绑着的绳子,起身就往外跑。她打开门,却绝望地发现,几间旅馆房间外的大门不知被谁锁上了。她晃着铁门,带着哭腔喊:“开门啊。”
呼喊声只出现一次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文潇的喉咙被粗劣的绳索扼住,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她直直地盯着铁门外的世界,抓着铁门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胸腔里的气也越来越少……
腥味,巨大的腥味,腥味裹挟着海风穿透文潇的衣衫,她被激的睁开了眼,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手腕和脚腕肿胀麻木,身体下是冰凉坚硬的石头,文潇用力将头和膝盖蜷了蜷,视线终于穿过石头,看到不远处的罗以升。
此时,他正在沙滩边的小船里低头忙些什么。
文潇的心抽了抽,看样子他要解决她了。
她小心地从鞋后跟掏出从罗母那里偷来的指甲刀,一点一点将脚上的绳子剪断,然后是手上的,悄无声息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文潇踩着沙滩上的碎石,侧身一点一点往远离沙滩的方向跑,她辨别不了方向,只远远地看到前方好像有灯光,便只能朝着有光的方向跑。
罗以升从船里抬起头,瞥见岩石上的一摊绳索,他下意识有些不相信,又看了第二眼,确认后慌忙朝各个方向瞧了瞧,很快锁定了在右斜前方小步跑着的文潇。
他抓起船上的刀,快步朝文潇追去。
文潇转头看到罗以升的身影,努力加快步伐,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毕竟这几天只吃了一顿饭,没多久,罗以升的身影就已在文潇身后几米之遥。
她奋力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四周没有人,罗以升却离她越来越近,文潇再一次回头看罗以升,他手中短刀的寒光令她心中一凛。
文潇将手伸进兜里,脚还在不停地跑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忽然之间,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中隐约夹杂了一种男人沉重的喘息,随即左边的肩膀蓦地一沉,身子险些向后倒,就在罗以升的刀向前伸出的那一刻,她将手中的沙子扬向了他,又抬起腿踹了他一脚。
罗以升向后踉跄几步,没有摔倒,他感到眼睛很痛,用双手捂住眼睛,手里的刀却没扔。
文潇恐惧地看了他两秒,一点儿没预料到他到这时候还会拿着刀,她咬咬牙,转身死命继续往灯光处跑去。
听到跑步的声音,罗以升努力睁开眼,可是眼前模糊一片,视线里的人影越来越小,他顾不得眼睛里的磨砂感,只得朝人影跌跌撞撞地继续追赶。此刻的罗以升,脑袋里全是后悔,他怎么就信了这姑娘的鬼话,甚至还动了放过她的念头呢?
或许是因为他对他杀过的唯一一个无辜之人的愧疚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罗以升加了劲,迈开步子向前追,这姑娘是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的。前面的灯塔无人看守,他早就已经确认过了,这样一个小渔村,也不是什么重要海港,灯塔上怎么可能有人,她很快就会绝望地发现,今晚的月亮,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一次月亮。
今晚必须解决掉她,必须。
灯塔已经很近了,文潇的脚底却像灌了铅,嗓子也喊得没有力气了,可是没有人回应她,这个死寂的夜晚,除了海浪声,一丝别的声响也没有,甚至连平时听上去令人舒心的海浪声此刻都像是吃人野兽的咆哮。
文潇已经猜到了,灯塔里没有人,不止灯塔,应该没有人会从四周任意一个方向出来。
他是一个残忍的杀人凶手,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找一个有人的地方行凶作案呢。
眼泪迎着海风刮着自己的脸颊,脚随着惯性继续摆动,大声的呼喊变成了口中的呢喃,“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文潇在挂着铁锁的灯塔大门前伫立,却似乎不认命似的拍着铁门。
没有力气了,也没有路了。
文潇绝望地靠着灯塔的大门,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罗以升。她咬着嘴唇,弯腰捡起了旁边的一块石头,朝不远处的罗以升丢去。
石头砸到地上,发出闷哼的响声。
文潇捡起第二块,再次朝罗以升丢去。
第三块……
第四块……
罗以升停下了脚,不再奔跑,看了文潇几秒,此刻他有点佩服她。虽然她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但是能坚持争取最后一刻生命的坚韧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佩服归佩服,人还是要杀的。
他缓慢地走向文潇,仿佛一只再也不怕猎物跑掉的野兽,静静欣赏着猎物的恐惧、无力的挣扎。
文潇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无助地一次次弯腰捡起石子,最后一块石头丢完了,附近没有石子了,她取出罗母的指甲刀,将里面的锉刀抽出,双手举着指向罗以升,抽泣道:“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害过你……”
罗以升看向文潇手里的指甲刀,这是沈梅给他妈剪指甲时用过的指甲刀,他一直以为这个指甲刀已经丢了。
沈梅死前也是这样问他的,“为什么?”
罗以升下意识笑了一下,“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当你倒霉吧。”
曾经他也很想要问一个为什么,可没人回答他,他对自己说,就当你倒霉吧。活到今日他知道了,为什么是弱者才会问的问题,却是强者永远不会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