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以升微低着头，审讯室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令他的肤色与以往比更苍白了一些，也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冷漠。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也没有想事情，仿佛只是一个抽离的状态，将所有东西隔离在自己之外，甚至于连身体都被他隔绝在了“某种东西”之外。
杨英看着罗以升，这是个丢在人群中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涉嫌杀害了高中生程轩，中年女人萧丽，酒店前台沈梅，残疾老人孟东林，及其亲属孟佳，哦，还有王勇。
事实上，如果不是文潇机智，恐怕她也早就死在了他的刀下。
这是个恶魔，一个披着普通人皮的恶魔。
这里面死的最蹊跷的是孟东林，杨英决定先从简单的部分开始攻破，她开口问道：“罗以升，文潇控告你于2010年1月14日起对她实施了长达三天的非法拘禁并企图将她杀害，情况是否属实？”
罗以升涣散的眼神聚到一处，看着杨英说：“我认罪。”
杨英怔愣了一下，“你承认你非法拘禁她并企图杀害她？”
罗以升一字一顿地，“对，我本来想杀了她的，只是被她跑了。”
“为什么？”杨英试图引导，她已从文潇处了解到她是顺着程轩玉佩的线索找到罗以升家的，只是她所提供的证据实在无法作为直接证据，杨英想以此过渡到程轩的死亡。
“不为什么，她跟着我。”罗以升轻描淡写。
“她跟着你你就要非法拘禁她并杀了她？”
“对，我不喜欢别人跟着我，一时冲动。”罗以升的声音丝毫没有波动。
杨英的气堵在胸口，虽说证据链充足的情况下犯罪动机不是定罪的必要条件，但是出于刑警的责任，她还是励志于将所有案件深挖到底，“文潇说你去他们店里卖过东西。”
“只是去看看，没卖。”
“以前也没卖过吗？”
罗以升反问，“多久以前？”
杨英和罗以升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开始意识到此次审讯不会太顺利，“四年前。”
罗以升移开目光，“太久了，不记得了。”
“陈翔说你曾在他那里卖过东西，其中就有这块玉佩。”杨英举起照片给罗以升辨认。
罗以升假装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我没见过。”
“可他的账本里记了你的的联系方式和姓名。”
“哦，那可能卖过吧，我记错了。”
“你是从哪儿获得的这块玉佩。”
“捡的。”
“在哪儿捡的？”
“时间太长我记不清楚了。”
旁边记笔录的鲁强忍不住攥起拳头，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啊。
“2006年的11月17日晚上七点至八点间你在哪里？”
“在家。”
杨英微微一笑，“这件事你倒是记得挺清楚，连时间都记得。”
罗以升没什么表情，“我比较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待着。”
“有人可以证明吗？”
“有，我妈，不过她脑袋不太清楚，时间太长的事她可能也记不住了。”罗以升想起马素兰拦住自己的画面，心口一阵刺痛。
杨英敏锐地捕捉到罗以升的情绪变化，问道：“那天你没在家，你跟踪了程轩，抢夺了他的玉佩并杀害了他。”
“不是。”罗以升回答地干脆利落，很快恢复冷静。
杨英拿出技术中心给的证据，“我们在程轩的钱包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去小超市买东西，他钱包掉了，我帮他捡起来的。”
“哪个小超市？”
“志远中学前的小超市。”
“你住化工厂附近去志远中学的小超市买东西？”
罗以升眼神微冷，看样子警察已经将他的过往详细调查过了，“可能有别的事顺道去了那里。”
“什么事？”
“时间太长记不住了。”
鲁强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鼻子呼出的气都是火辣辣的。
杨英决定换个方向，“我们在你的院子里发现了沈梅的尸体。”
“哦，她是我杀的。”
“你是怎么杀害沈梅的？”
“把她迷晕，用菜刀抹了脖子，碎尸，然后埋了。”罗以升平静地就像在描述一件跟自己不想干的事。
“为什么？”
“她跟别人上床，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恨她。”
“你说的别人是于深吗？”
罗以升眼睛往斜下方看了一下，“我不知道。”
“是你指使于深假扮宋成跟沈梅回家见家人的吗？”
“宋成坐牢了吗？”罗以升的唇角不可思议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杨英以为自己看错了。
“啊？”
“他坐牢了吗？盗窃？破产？杀人？他老婆是不是不要他了？他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罗以升笑了起来，开始时只是很小声的笑，后来越笑越大，甚至到了癫狂的程度，“身份、地位、事业、家庭，一个也不剩，他是不是跟我一样，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你承认是你让于深假扮宋成并诬陷他的了？”
“对，瑶瑶和沈梅的死亡证据也是我放在他车上的，哦，还有视频，是我帮他装电脑时拷在里面的，我还引诱他偷他老丈人的古董，翔辉艺术拍卖公司也是我故意让他注意到的，我还动员他炒股，我做了这么多，心血应该没有白费吧。”罗以升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为什么？”
“为什么？我曾经那么信任他，可他呢？他活该，他有这一天都是他自找的！”罗以升的五官拧到了一处。
“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宋成？”
“对。”
“宋成说是你杀害了孙任。”
“对，是我杀的。”罗以升恢复了平淡的语气。
杨英已经完全搞不懂罗以升了，孙任这件事他们几乎可以算是没有一点证据，连宋成的口供都可以谈得上是捕风捉影，可这个罗以升，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没有一点犹豫，“你怎么杀的他？”
罗以升笑了一下，嘴唇略有点歪，“他是猝死的吧？”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杨英反问他。
“我做完我该做的事就没再关注他，只是听宋成说了一嘴他出差的时候死了，公司赔了不少钱，具体细节我没问，要是猝死，就是我做的。”
杨英有点糊涂了，“所以你没想杀他？”
“怎么说呢，要是我做完那些他还能活，那就是他命大，老天保他，他命不该绝。”
“你都做了什么？”
“我跟踪他一个月，发现他每次出差的时候都会找鸡，呵，我就在他找鸡的时候拍了视频，威胁他要告诉他老婆，他怕他老婆知道会闹离婚，只能乖乖听我的话。”
“然后呢？”
“然后我就慢慢折磨他啊，让他喝一斤白酒，再到外面跑十公里，零下十几度的天儿，呵呵，回来再洗冷水澡，做完这一切我就走了，没再管他。”
杨英倒抽一口冷气，“你这么对他是因为他开除了你吗？”
罗以升眼冒凶光，“他开除我我不恨他，可他在圈内封杀我！要不是因为他，我能那么长时间没有工作？要不是因为他，后面的事情能发生？”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罗以升赶忙闭了嘴。
“所以你杀的都是伤害过你，与你有仇的人，是这样吗？”
罗以升不说话，算是默认。
杨英提高音调，“那你为什么杀害程轩？他只是一个高中生，你们不认识，他跟你也没仇。”
罗以升前倾的身子向后撤了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杀什么程轩。”
诱询失败，杨英看着罗以升，这个人好像在心底为程轩写了道程序，只要一触及这两个字，他就会立刻进入自我隔离的保护状态。
杨英重新绕回来，“韩玲的尸体是你协助于深一起埋在制造厂家属院地窖的吗？”
“对，不止这些。”罗以升向上推了推眼镜，“王勇也是我杀的。”
他居然自己揽下了杀害王勇的全部罪责，杨英愈发搞不懂这个罗以升了，种种迹象表明，罗以升就是把于深当做利用的对象。在于深的口供中，他已经承认王勇是他跟于深一起杀的，可现在罗以升又将所有罪名一并抗下了。
“你自己杀的？”杨英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
“对。”
“为什么？”
“他骗我，不给我应得的钱。”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多一条罪，反正都是死刑。”
他好像全然不在乎，杨英想，可他能独自抗下杀害王勇的罪责，为什么又不愿意承认杀害程轩这件事呢？
“你为什么杀害萧丽？”
“谁是萧丽？”
“地下室尸体中的中年女性。”
“什么地下室？”
“你带于深去的地下室。”
“我只是带他去了一栋废弃楼房，那里有地下室？”
杨英的眼神幽冷，看样子地下室的三具尸体他也不想认了，死了那么多人，就像罗以升自己说的，他已经是死刑了，可他又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其中四具尸体跟自己有关呢？这四个人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认识孟东林吗？”杨英决定至少要将这四个人询问一遍。
“不认识。”
“认识孟佳吗？”
“不认识。”
“她生前经常去图书馆，有人在图书馆见过你们俩说话。”
罗以升低下头，停息片刻才说：“可能她跟我问过什么吧。”
“你知道孟东林和孟佳之间的关系吗？”
“不知道，都姓孟，父女？”
杨英盯着罗以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养父女，他们没有直接血缘关系。”
罗以升怔住，惊讶的神色已来不及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