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冬天的太阳白茫茫的，他却觉得有些刺眼，伸出手挡了挡，低下头时看见一辆车停在看守所门口不远处。
是自家的车。
也是罗以升用来诬陷他的证据之一，这一切太匪夷所思，宋成觉得这几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车子喇叭骤然响起，不耐烦地催促。
宋成回过神，缓慢地朝车走去。
方晴面无表情，宋成奈住心里的忐忑，试图寻找话题，“晗晗呢？”
方晴手握方向盘，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宋成一时有些尴尬，看向窗外。
许久后，方晴说：“在我爸妈家。”
还好，她还愿意说话，宋成想，只要愿意说话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他讨好似的，“那我们去爸妈家把晗晗接回来吧，我都想她了，正好也顺便看看爸妈。”
“哼。”一声冷笑，“我爸还没死，你失望了吧？”
宋成心里一沉，作出关心的表情，“爸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方晴抿着唇，再一次忽视了宋成的声音。
宋成自知理亏，不再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
方晴没有把车开去父母家，而是径直开回了家。
屋子很整洁，却不是刚刚打扫过的整洁，倒像是许久没住过人的整洁，宋成看到灰尘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飞舞，怔愣出神。
“宋成，我们谈谈吧。”方晴在餐桌前坐下，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冷漠。
宋成看向餐桌，发现上面放着一小叠文件，桌子旁边还有一个行李箱，他大概明白过来，心里凉了凉，脑袋里开始盘算怎么挽回这件事。
他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离婚吧。”
意料之中的开场。
“为什么？”
“你心里应该清楚。”
“是我这次进看守所的事？”宋成开始装傻，“警察已经还我清白了，人不是我杀的。”
“那那些女人呢？”方晴放下抱胸的手，鼻子里的喘息声大了许多，“宋成，我真没想到，你一直骗我说的工作忙，在出差，竟然都是在约炮！”
宋成皱眉，身子向前倾了倾，“方晴，你误会了，那些都是罗以升诬陷我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他放到我车子里的，我哪有什么女人啊，我有这么好的老婆，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在外面乱搞。”
方晴眯着眼，再次发出冷笑，“宋成，我到今天才算真认识你，我去过宏宇网吧了。”
宋成的身体向后撤了撤，“你去那里干什么？”
方晴继续冷笑，“那个老板生意不好，见着点钱就什么都说了，宋成，你玩儿的挺花啊。”
宋成的脑袋高速飞转，他走到方晴面前，跪下来，眼睛开始流泪，“媳妇，我错了，我都是一时糊涂，他们……他们都说我怕老婆，说我不敢出去约女人，我怎么说也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我要面子啊……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媳妇，你相信我，我只爱你一个，我真的只爱你一个。”
一滴眼泪顺着方晴的脸颊滑落下来，她嗤笑道：“宋成，你真让我恶心。”
宋成心里闷了一口气，但此情此景，他只能暂时忍耐，他哀求道：“老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以后我一定一心一意对你好，对这个家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努力弥补我的错误。”
他的手抓上方晴的手，方晴将他的手一把甩开，“别碰我！”
宋成马上将双手抬起，“好，好，我不碰你，你让我什么时候碰你我再什么时候碰你。”
方晴的眼泪持续流下，眼线已经晕花，眼角的泪水染了黑色，看上去狼狈又悲伤，“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跟你结婚！我……我真是瞎了眼，我当时就该听我爸妈的。”泪水堵在方晴的胸口，令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爸……被你……气到住院，现在还没好，我妈的头发全白了，这段时间老了……好几岁，晗晗的同学……都在嘲笑她，她每天回家……都哭，宋成，你真是我们家的孽债。”
宋成再次跪下，挪着膝盖朝方晴爬了好几步，“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媳妇，你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对咱爸妈好，对晗晗好，你再给我次机会。”
方晴浑身颤抖，“我们家千防万防，没想到贼居然在自己家里，现在家里没钱了，那些古玩已经被你卖的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宋成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来赚钱，我赚钱把爸的那些古玩都赎回来，媳妇，你相信我，我肯定能赎回来！”
方晴挥手给了宋成一巴掌，“你为什么要动我爸的字画瓷器，你明明知道那些是他最宝贝的！”
脸颊火辣辣地疼，宋成的心也火辣辣地疼，屈辱的火焰灼烧着他，他默默深吸一口气，把这份屈辱咽了下去，语气带着乞求，“公司运转不开，我本来是想换点钱临时周转一下，谁知道生意一直不见好。”
啪！
第二个巴掌抽在了宋成脸上，“到现在你还在骗我！”方晴的嘴唇咬出血，“我去那个拍卖行问过了，你是借钱炒股票，还不上了，还有你开公司的钱，你说是你妈把老房子卖了给你的，我当时居然信了！我居然还觉得我自己没帮上你，心里过意不去，呵，我当时就应该想到，你们家这种穷光蛋，加上你那抠门的妈，能掏出什么钱给你开公司。”
脸颊的火辣烧遍全身，宋成默默攥起了拳。
“离婚吧，晗晗归我，家里的房子车子也归我，存款……给你十万，剩下的留给我养晗晗。”方晴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宋成。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宋成看着方晴，他最讨厌这个样子的方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但是，如果他离婚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宋成再一次吞下所有愤怒，满脸悔恨地说：“媳妇，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晗晗不能没有爸爸。”
方晴向前倾了倾，盯着宋成，一字一句地说：“晗晗不需要你这样的爸爸，品行恶劣，一事无成，只会偷家里东西的贼！”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方晴，也不需要你这样没用的老公，宋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宋成缓慢站起身，向下看着方晴，方晴的脸变小了，他却看得越发清晰，她老了，眼角有皱纹，脸上也有斑，即便涂了厚厚的粉也无法遮盖住，方晴本来长得就不好看，以前胜在年轻，还可以勉强看一看，现在……呵，宋成想起一个词，人老珠黄。
他的视线移到了方晴的颈部，女人的脖子真细啊，那脖子上有明显的颈纹，提示他眼前这个女人的衰老，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力量差距本就悬殊，更何况一个已经衰老了的女人。
宋成的脑海中勾勒出他的手伸向方晴的脖子牢牢抓住的画面，不需要多长时间，他就可以杀掉她，罗以升就是这样杀掉那些女人的吧，果然很容易，宋成心想，他第一次有了跟罗以升一样的感受，在方晴面前，他就是罗以升。
可他不是罗以升。
他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他宋成是要过好日子的。
宋成一直盯着方晴，方晴抱胸的手逐渐放下，她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杀意，这个房子只有他们两个人，而罗以升，是刚从看守所里出来的人。
方晴壮着胆子说出一句，“你要干什么？”
很好，她开始害怕了。
宋成拿起桌上的杯子到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走到方晴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微微一笑，“真的非要离婚？”
方晴仿佛松了一口气，声调高了高，“非离不可！”
“好。”宋成短促有力地回答，“房子车子可以给你，但是我要一半价值的现金。”
“凭什么？”方晴愤怒地说。
“别着急，我还没有说完。”宋成伸出手打断方晴，“家里的存款，虽然我不知道确切数字，但是五十万肯定是有的，多的那点儿我就不算了，毕竟都是你辛苦存下来的，呵，也多不了多少，就你那点工资。”
宋成的手在桌面上敲着，“存款我要一半，二十五万。”
“不可能！”方晴厉声拒绝，“你想得美，卖掉我爸那么多古玩，我们家没让你赔就不错了，你还想分财产！”
宋成脖子往方晴的方向伸了伸，讥笑着说：“方晴，你还真是不要脸。”
方晴愤怒了，“你骂谁不要脸！”
“我骂你，还有你们家，全都不要脸。”宋成继续笑着，“你比我更清楚那些古玩是怎么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说是你们家的呢，呵，你们全家都是一群不要脸的流氓，理所当然地把不是自己的东西说成自己的，甚至直接伸手要，你说，不是你们不要脸是谁不要脸？”
“你！”方晴指着宋成，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晴，我其实是看不上你的，你长得不好看，人又蠢，但是你有一个当了guan又不要脸的爹啊，我能怎么办，只能低三下四娶你呗，不然我怎么开公司，我这一身才华怎么施展？”
“方晴，你不要以为你很委屈，我在你们家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咱俩也算扯平了，还有，那个酸菜炖排骨是我最讨厌的菜，我每次闻到酸菜味儿就想吐，现在好了，我俩离婚，我再也不用吃酸菜炖排骨了！”
“哦，对了，你爸最好不要跟你们家那个邻居，叫什么来着？那个人比较，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女儿也比你优秀比你漂亮，我要是家里有钱，我也会追她，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方晴气得脸色煞白，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宋成面前捶打，“我TM真瞎了眼，引狼入室，宋成，你这个SB，我跟你拼了。”
宋成握住方晴的手腕，“对嘛，这才是你，装什么装，你就是个泼妇，傲慢无知没教养的泼妇！不过你还是少发火，你生气会更难看。”
方晴伸出脚踢宋成，宋成的裤腿印上了方晴拖鞋的鞋印，他不耐烦地推开方晴，拍了拍自己的裤腿，“这条件可以的话我们今天就把协议签了，速战速决。”
“我不同意！”方晴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宋成，“家里的钱你想都别想，十万也不给你了，你一分也带不走，还有我爸的古玩，我要告你！告你行窃，你等着坐牢去吧！”
宋成将手揣进裤兜，缓缓坐下，“好啊，你去告吧，我等着，反正我已经是进过看守所的人了，还怕这个？倒是你，还有你爸，要好好想想怎么解释那些古玩的来源，是XX科的小李送的啊，还是XX办的小王送的。”
方晴眼里闪过惊愕，随即眼神沉了下去，“宋成，我真是小看你了。”
宋成微微一笑，“方晴，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方晴迅速在协议上签了字，把笔放下后，没看宋成一眼，“钥匙放在玄关，你不放也无所谓，我会找人换锁。”一声响亮的摔门声后，房子里就只剩下宋成一人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一阵透骨的凉意瞬间袭来，他缓慢地拉上羽绒服的拉链，站起身，走到每一个房间细致地看，卧室的床头挂的是他和方晴的婚纱照，化了妆的方晴看上去竟有些美丽，笑容很甜。
大床正对的那面墙上的小鸟是女儿三岁时的涂鸦，他一直说会抽时间把这面墙重新粉刷一下，可却一直没有时间，现在他有时间了，却没机会也舍不得了，小鸟画得很稚嫩，黑色的铅笔线条，歪歪扭扭，既像鸟又像鸡，宋成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只鸟，女儿蹒跚学步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他流下泪来，匆忙用袖子蹭了蹭眼泪和鼻涕，转向女儿的房间。
女儿的房间被装饰成了粉色，到处都是柔软的蕾丝花边，就像小公主住的房子，宋成走到女儿的小床边坐下，拿起枕头旁放着的粉色小熊，放进怀里用力抱了抱，上面还有女儿的气息，奶香的味道，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女儿晗晗大概不会再认他这个爸爸了，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