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法医让她签的文件，仿佛突然不认识字了一般，到最后索性将食指放在纸上缓慢移动，纤细的指头沁出汗珠，模糊了下一行铅字。
吕思心有不忍，站在一旁也不催她，眼神透着怜爱。
文潇大概意识到自己看的时间太长了，转过头对吕思抱歉地笑一下，低声说：“对不起，吕警官，我看的有点慢。”
吕思的喉咙里顿时像堵了什么，在文潇身边缓慢坐下，宽慰道：“没事，你慢慢看，或者……今天不签也行，回家休息好了再来签字。”
文潇摇摇头，“我今天就签，我还得早点带她回家呢。”说完，她又低头用手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起文件来。
吕思默默站起身，退出办公室，走廊里遇见李睿，李睿问她：“你干嘛去？”
吕思往办公室看一眼，叹口气道：“我去给她买点喝的。”
李睿也叹了口气，“你别动了，天怪冷的，我去买吧，你喝什么？”
吕思心里一暖，“奶茶吧。”
李睿默默数了数，“队里的人都买了吧，我看杨队和强哥那边审的也不咋顺利。”
吕思疑惑，“那个罗以升拒不认罪吗？”
李睿无奈道：“这个人才奇怪呢，你说他不认罪吧，他把大部分罪都认了，有些我们压根没有证据的，他都认了，但是有些他又死不认罪。”
“哪些啊？”
李睿压低声音，“这个文潇的母亲，萧丽，还有她那个同学程轩，以及孟家那俩。”
吕思皱皱眉头，“有什么联系吗？”
李睿摇头，“不知道，这案子挺复杂。”
吕思扭头往办公室的方向瞅一眼，“没准文潇一会儿还要问这个。”
吕思将热乎乎的奶茶放到文潇面前，“喝点热乎的，一会儿再看吧。”
文潇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谢谢吕警官，我马上就看完了。”她将剩下几行字看完，用力写下一个点，纸张被笔尖刺透，露出一个小窟窿。
她慌张地摩擦了下纸，小声说：“对不起……”随后像惧怕再次将纸写透一样，用几根手指撑开纸上签字的部分，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办完了手续，文潇走出GONG安局大门，白色的太阳在天空上挂着，那么小的一点，让人心里跟着寒。
明天得联系殡葬公司，还要去挑一块墓地，最好是在程轩的墓地附近，这样她可以一起看他们。
哦，对了，还得挑一张照片，一张最美的照片，她妈妈那么爱漂亮……
葬礼可以简单一点，只请她要好的朋友就行了……
祭品里得有枣泥糕，萧丽最喜欢吃那个……
太阳光突然变得很扎眼，蓝天飞快地转动起来，文潇失重一般，向后倒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文潇看到了刘湘萍。刘湘萍慈爱地看着她，“醒了啊。”她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又向脑顶抚了抚，轻声说：“我大孙受委屈了……”
仿佛一瞬间被按下按钮，文潇的眼泪夺眶而出，“奶，我妈……没了。”
文潇哭得撕心裂肺，刘湘萍搂着文潇，轻拍她的背宽慰，“我知道，警察都跟我说了，哎，你这孩子，出这么多事儿咋不跟家里说呢，不哭啊，有奶呢。”
文潇往刘湘萍的怀里钻了钻，哭得更凶了，同病房的另外两个病患知道这小姑娘家里出了事儿，也都没说什么，沉默地叹息着。
刘湘萍出去买饭，路上碰到王医生，王医生见到她直呼，“刘湘萍，你在这儿干啥呢，不是让你复查吗？怎么没过来。”
刘湘萍心虚地，“我孙儿病了，我来看看她。”
王医生埋怨，“你还管别人呢，你自己的事儿也不知道上点心。”
“我没啥事儿，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
王医生板着脸，“赶紧来复查，不然我可给你家里人打电话了。”
刘湘萍忙点头，“好，好。”
吃完饭，文潇好不容易又睡着了，刘湘萍趁机回家收拾东西，慌里慌张地，动静难免大了点，文立军翻个身，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从里屋走出来，揉了揉眼角的赤么乎，张嘴一股酒味，“妈，你要上哪儿去？”
刘湘萍双手撑着直起腰，眼里有恼怒也有无奈，“去你闺女家，陪她住几天，家里出了这么大个事儿，你这当爹是啥也不知道啊。”
“出啥事儿了？”文立军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旁的缸子喝水。
“萧丽找着了，人……死了。”刘湘萍继续低头收拾衣服。
“不早就死了吗？都四年了，活着的话早该有消息了。”
刘湘萍急了，“那不是一直没找着尸体吗？你这当爹的可长点心吧，你就不知道心疼你闺女一下？潇潇从警察局出来就晕倒了。”
文立军拿缸子的手悬在空中，“萧丽怎么死的？”
刘湘萍叹口气，“被人杀的吧，说是尸体得过几天才能领，法医还得解剖什么的。”
文立军恨恨地，“活该！肯定是被她的奸夫或者奸夫的老婆杀的！”
刘湘萍狠拍一下文立军的胳膊，“人都死了！就别说这种话了，尤其别在你闺女面前说，你想她恨你是咋的？”
文立军撇撇嘴，“知道了。”随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你走这几天我咋办，我吃啥？”
刘湘萍生气地，“你有手有爪的，不会自己做啊！”
文立军不高兴地，“那我还是在外面买点吧。”
刘湘萍站直身，咬着嘴唇，“在外面买多贵啊！你就不能学着做点？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等着饿死？”
文立军嬉皮笑脸地，“那就饿死呗。”
刘湘萍叹口气，“你自己学着做点，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以后我要是不在家，管不了你，你就跟文潇服个软，她不能不管你，她啊随她妈，嘴硬心软，你怎么地都是他爹。”
文立军觉得刘湘萍这话说的有些奇怪，问道：“妈，你今儿咋了，有啥事儿啊？”
刘湘萍咽了咽喉咙里涌上来的咸水，“没事儿，就是人老了，这一阵总想着回老家看看。”
文立军低语，“哦。”
刘湘萍看了看文立军，说道：“萧丽的葬礼你也过去吧。”
文立军坚决地，“我不去！”
刘湘萍就着文立军的胳膊又狠狠来了一下，“刚以为你能明白点事儿，又来这！”
文立军脸上极不高兴，“当初是她非要跟我离婚的！我凭啥去送她！”
“你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刘湘萍叹息一声，“就当看在你闺女的份上，她好歹是你闺女亲妈，自己把孩子养这么大，你做啥了？”
文立军嘟嘟囔囔，“我看情况吧。”
刘湘萍知道这话文立军是听进去了，也不与他啰嗦，继续低头收拾起行李来。
刘湘萍变着花样地给文潇做好吃的，文潇也眼见着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除母亲以外其他亲人的爱，事实上，这几天刘湘萍对她的照顾比萧丽还要多。萧丽离婚前文立军就已经没了工作，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出去上班，自然没钱支付女儿的抚养费，除去刘湘萍偶尔给她们塞点钱，家里的所有支出都靠萧丽一个人。萧丽忙于赚钱，时常忽视对文潇的照顾，好在文潇很懂事，从小就很独立，就连生病的时候都会自己爬起来煮粥喝。
刘湘萍让她第一次有了被人照顾的感觉，文潇对刘湘萍是感激的，从前的那些戒备与不满仿佛都在这几日的相处中烟消云散了。
萧丽的葬礼很简单，来的人不多，令文潇出乎意料的是文立军居然也来了，站在队伍最后，不太起眼。
他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反而有种不耐烦地意味。
文潇只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没同他打招呼。
萧丽的尸体已经白骨化，直接展现在参加葬礼的人面前属实不太合适。
殡仪馆的人很贴心地打印了一张大幅照片盖在上面，大大的人头看上去些许诡异，但也比一具骷髅好太多了。
照片上的萧丽明艳动人，略减轻了悲伤的气氛。
告别仪式很顺利，刘湘萍站在文潇身边，同她一起接受来人的鞠躬握手。文潇没什么表情，麻木地回礼。
主持人宣布仪式结束，遗体推去火化，文潇盯着移动的照片，突然回过魂来，低声叫了声，“妈。”
见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大了些，“妈。”
其他人沉默着，看着文潇，心里跟着堵得慌。
文潇仿佛忘记了一切般喊出来，“妈，你说话啊！你别走！你告诉我，是谁害的你！妈，你别走啊，妈……”
她扑上去，抱着那具白骨，照片被挪动了位置，露出瘆人的五根手骨，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五根手指骨，好像在拉萧丽的手一样，“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文潇跪到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文立军再也无法视若无睹，跑过去，抱起文潇，声音哽咽，“闺女，别哭了，闺女，你还有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