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以升双手颤抖地拿着刀,对着孟东林。
孟东林嗤笑,“你想杀了我?”
罗以升狠狠地说:“对,我想杀了你。”
“呵,你敢杀了我吗?你妈的工作是我介绍的,你爸的工作也得靠我,你要是杀了我,你们全家都得饿死,最先饿死的,就是你这个小崽子。”
“古代穷人没有饭吃的时候就会把小孩子煮了吃,据说肉很嫩。”月光照在孟东林脸上,透出灰蓝色,看上去阴森恐怖,“这事儿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你自己多管闲事。”
孟东林走了。
罗以升却依旧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刀,他不知道天是怎么亮的,只知道自己能挪动地方的时候,双手双腿都在抖。
他的心里升起浓浓的恨意,他恨孟东林,恨凤城,恨这里所有人,还有他的父母。
他们为什么这么不自量力,非要来凤城,明明他在农村过得很快乐。
他们带他来了这里,又没有能力养活他,也没有能力保护他。
他恨这个世界!
罗以升跑了出去,穿着单薄又饥肠辘辘,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不看方向,一头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差点跌倒。
男人扶起他,眼里带了惊喜,“是你啊。”
罗以升抬头看男人,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叔叔。”
男人惊慌失措,“呦,怎么还哭了,怎么穿这么少啊。”说完敞开自己的羽绒服,把罗以升裹在了里面,“吃早饭了吗?”
罗以升摇摇头。
男人看一眼旁边的包子铺,“包子和粥行吗?”
罗以升点点头。
他狼吞虎咽地吃包子喝粥,男人在对面看着他,“你这是迷路了?”
罗以升闷头吃饭不吭声。
男人知道他不想回答也不勉强,“你穿的太少了,这样不行,该冻感冒了,我家就在附近,一会儿你跟我回家,我拿件厚衣服给你。”
罗以升扒拉粥的动作慢下来。
男人看出他的顾虑,笑着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罗以升小声说道:“我知道……”
男人继续笑着说:“不过小朋友警惕性高点是对的,坏人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罗以升再一次小声地,“我知道……”
男人赞许道:“你很聪明啊。”
罗以升抬起头问男人:“叔叔,坏人应该受到惩罚对吗?”
“对啊,坏人应该受到惩罚。”
“那要是坏人受不到惩罚呢?”
男人思考了一会儿说:“坏人做了坏事可能不会马上受到惩罚,但是他无法永远地逃脱罪行。”
罗以升学着男人思考了一会儿说:“叔叔,我觉得你说的对。”
男人摸了摸罗以升的头,笑着说:“这回愿意跟我回去拿衣服了吗?”
罗以升摇摇头,“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家就在这附近,很快就到了,叔叔,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男人笑,“都在这附近住,肯定会再见到的。”
“那下次见,叔叔。”
“下次见。”
孟东林第二次来罗以升家是来拿钱的,他跟罗福财说帮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需要钱打点。
罗以升第一时间躲了出去,在门口看到孟东林的自行车,他有了想法,从书包里掏出削铅笔刀,在孟东林的车胎上狠狠扎了好几刀,又用铁尺把露出来的螺丝都拧松了一些,这才满意地走开了。
罗以升躲在其他楼的楼道里写作业,冻得整个人哆哆嗦嗦,直到隐约听到别人家的撞钟敲了十一下,他才收起课本,往家走去。
他回到家的时候孟东林已经走了,罗以升松一口气,爬上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罗福财带回来坏消息,“那个孟科长出事了!”罗福财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他咋能出事呢?咋能这时候出事呢?他出事了我工作咋办?”
马素兰颤抖着给罗福财倒水,小心翼翼地安慰:“孟科长出啥事儿了?你打听清楚了吗?兴许没啥大事儿呢?”
“啥没啥大事儿啊,到现在还在那个啥U躺着呢,据说凶多吉少。”
马素兰也跟着着急,“那他找的中间人你认识不?咱直接去找他呢?”
罗福财直拍大腿,“我哪儿认识啊,再说他们办这种事儿,本来就不能放在桌面上说,人能把中间人介绍给我?哎,早知道我就应该厚着脸皮跟他去。”
马素兰弯着腰,“那钱呢?他给中间人了吗?”
“这上哪儿问去啊,人都糊涂了,给没给的,就算知道也不知道了。”
马素兰琢磨了一会儿说:“要不咱去看看他?侧面跟他家里人打听一下?”
罗福财喝一口水,“去不了,他没啥近的亲戚,因为是上班路上出的事儿,单位给请的人,护理费住院费都给报了,咱俩去指不定得碰上单位的人。”
马素兰干着急,“那也不能就这么地啊,那笔钱可是咱家一多半积蓄呢,哎,这孟科长也是的,上班路上不会看着点啊。”
“谁知道呢,说是车忽然坏了,迎面开来一辆车,就没躲过去。”
一直趴在床上写作业的罗以升笔尖突然停了停,小声嘟囔一句,“活该。”
这两个字火上浇油一般直接点燃了罗福财这个油罐,他大着嗓门喊:“你说什么?”
罗以升也来了脾气,“我说他活该,他不是什么好人!”
罗福财蹭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床边,对着罗以升的背就是一下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活该,他死了才好!”罗以升喊的嗓音比罗福财还大。
罗福财操起一旁扫床的扫帚,对着罗以升就是一顿打,“我让你这小兔崽子胡说!我让你这小兔崽子胡说!”
马素兰哭着过来阻拦,“别打了,小孩不懂事胡说的,以升,快跟你爹认个错。”
“我认什么错,我没错,那个孟叔叔,就是个杂种,傻逼,混蛋,无赖……”罗以升几乎把所有他知道的骂人话全都用在了孟东林身上。
“素兰,你起开,我今天非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兔崽子,学习成绩不咋地,居然学会骂人了,我看你还骂不!”罗福财使劲挥动着扫帚。
“你打死我我也要骂他,他就是杂种,就是傻逼!”
“这是怎么了啊,造孽啊。”马素兰在一旁不停地哭。
啪地一声,扫帚断了,短暂地制止了这次家中暴力。
罗福财坐在一旁一边喘粗气一边咳嗽,“咳咳,你懂啥,小兔崽子,我不知道那个孟科长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咱得靠着人家啊,咳咳,没他给找工作,咱们一家吃啥,喝啥,你拿啥上学?咱们怎么在凤城活下去?”
“活不下去就回农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凤城!”罗以升倔强地看着罗福财。
“你个没出息的!”罗福财仰起巴掌,就要挥下去的时候却滞在了空中,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双眼睛,突然就挥不下去了,血气从心里呕上来,“你!”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液从罗福财的嘴里喷出来,将水泥地面染成了褐红色。
马素兰惊慌地扶住丈夫,“福财,你咋了?”
“我没……”后面一个字还没说完,罗福财就朝着地面栽倒下去。
“你丈夫这个病虽然比较凶险,但是在癌症中属于中期,也不是没有办法医治。”医生对着片子给马素兰讲解,“你看这里,只要把这里切掉,再进行一段时间化疗,应该可以控制住病情,肿瘤目前还没有大面积扩散。”
“医生,你说的这啥手术啊,化疗啊,得花多少钱啊?”好几天没睡好觉,马素兰的法令纹又重了些。
医生看着马素兰写满困苦的脸,垂了垂眼睛,“前期手术不会用太多,化疗费用高一点,保守估计,最开始怎么也要10000块吧,后续的费用得看病人恢复的情况。”
“那……”马素兰搓着手,“那我老头做完这些就能好了呗。”
医生摇头,“再怎么样他也是生过大病的人了,以后干什么都得注意点,煤炭工的工作是怎么样也不能再做了,你丈夫得这个病和他做这个工作有很大关系。”
“那……”马素兰眼神闪躲,“那我回去想想吧。”
马素兰坐在椅子上叹气,写作业的罗以升时不时抬起头看她,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妈,你咋了,为啥老叹气?”
“还不是你爸的病,哎。”
“医生说治不好?”
“倒也不是。”
“那是啥?”
马素兰看着儿子,觉得他长大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也该知道知道,便说道:“医生说你爸的病有希望治好,但是需要10000块钱,其实10000也不够,后面还得要钱。”
“那咱家是没有呗?”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咱家所有的存款全加起来,差不多有几千块吧。”
“那就是得再借,你借不到吗?”
马素兰犹豫,“要是使劲找人借,倒也不是完全借不到,就是……”她没把话说下去。
罗以升心里突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继续问道:“10000块能完全治好我爸吗?”
“医生说人就算救回来了,也干不了啥……”
“那就不救了。”
马素兰突然急了,“那是你爸!”
罗以升冷酷地,“你把咱家的钱都花了,又背了一屁股债救他,咱家靠什么生活?到时候就是你去打工还债、养家,我爸整天在家闷着,会不会心情不好打你?打我?那时候你会不会后悔救他?”
马素兰半天没说话,她突然意识到罗以升是真的长大了,她都有点不认识他了,她无力地低声说:“他是你爸……”
罗以升把头重新转向课本,就在马素兰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幽幽地说:“他是我爸他不应该希望我更好地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