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福财只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被马素兰接回了家，开始时罗福财以为自己病得不重，马素兰也骗他说他病得不重。可连吃了一个月药，病也不见好，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有些担忧地问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罗以升，“以升啊，你跟爸说实话，爸是不是活不长了。”
罗以升的头抬也没抬，“爸，你瞎想什么呢，你的病会好的。”
罗福财感到欣慰，这几天看自己儿子越来越顺眼，他觉得儿子忽然之间长大了，端药端水伺候自己，一点不耐烦也没有。他有些后悔自己从前打他太狠，“以升啊，以前爸脾气不好，打你打的重了，爸也是希望你成材。”
罗以升继续抄写着书本上的课文，一笔一划，“养不教父之过。”声音平静地说：“嗯，我都知道。”
罗福财微笑说出一句，“以升，你长大了。”
罗以升停下笔，扭头看罗福财，“爸，你希望我跟我妈过得好吗？”
罗福财感觉这话有些奇怪，语气带了点不悦，“刚夸完你又不会说话了，废话，我当然希望你跟你妈过得好啊，不然能把你娘俩接到凤城来吗？”
罗以升把眼睛重新挪回到课本上，抄写下一句，“讲道德，说仁义。”
罗福财没有活过第二年的春节，他去世后，罗以升和马素兰都不愿意住在原来的房子里，索性搬了家转了学。
新学校让罗以升很适应，他的成绩从此突飞猛进，顺利考上初中重点班，重点高中，升入本市的一所大学。那段租住在制造厂家属楼房子里的生活和其中发生的事被他锁进尘封的匣子，默默藏在某个角落，如同不曾存在过。
大学临近城郊，周围有些荒凉，却有栋很高的楼，据说是某个大企业盖起来的，可楼盖成没多久大企业就破产了，高楼从此荒废下去。
同学们都管它叫鬼楼，罗以升不信邪，经常自己钻过栏杆爬上楼顶，从那里看更广阔的世界，他感到心情舒畅。
渐渐地，他发现这栋楼里居然有住户，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他们面对面擦肩而过，互不言语。
春雨下得急，老太太拖着硕大的编织袋，步履蹒跚。罗以升心有不忍，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帮老太太将装满破烂的编织袋往楼道里拖。
“这些东西放哪儿？”罗以升问。
老太太指了指楼洞口挂着锁的小铁门，罗以升努力把那一堆破烂塞进小铁门后已经半满了的小仓库，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见罗以升塞好，老太太宝贝似的重新将小铁门关好，挂上锁，也不道谢，转身打开另一道小铁门。
罗以升觉得老太太脾气有点怪，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望着门外的雨，纠结是现在回学校还是在这里避一会儿雨。
“到我家，我给你倒水。”老太太开口说，是嗓子坏了的沙哑嗓音。
“不用了……”罗以升拒绝，老太太却像没听见一般，缓慢地向铁门下走去。
她的家在地下室，阴冷潮湿，老太太佝偻的身体就像一只苍老的流浪猫，一点点往黑暗里行进。
鬼使神差地，罗以升竟然跟着老太太走了下去。
老太太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关窗，雨水从窗子漫灌进来，床早已湿透，连地上都有了不少积水。
罗以升帮她把窗子关上，她用煤炉烧上水。屋子里顿时又闷又热，让人好不难受。他揪了揪衬衫领子，尴尬地站在屋子中间，这屋里实在没地方坐。好在老太太很快收拾好两把椅子，在上面铺了泡沫板，罗以升顺势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眼神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火光将照片照得清晰。
他盯着照片看，老太太瞥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那是我女儿。”
罗以升不再言语，默默喝热水。
鲁强心烦意乱地薅着头发，一旁的李睿取笑他，“鲁大脑袋，你再薅就成秃子了。”
鲁强抓住李睿胳膊，“睿，你说难道是咱们弄错了？”
李睿摇头，“不可能，那几个人绝对是罗以升杀的。”
鲁强放过李睿，“不行，不能问你，咱俩性格差不多，我还是得问个更仔细的，许帆，你咋想的？”
李睿气不过，“嘿，你！”
许帆笑了一下，随即认真想了想，“除了他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目前看来，程轩的死亡罗以升有重大嫌疑，我们还有指纹证据，虽然不是直接证据吧，但也可以说明一部分问题。”
“另外三个人，孟佳和孟东林刚从外地来凤城，生活轨迹简单，社会关系更简单，周围的人我们都调查过了，没有其他可疑嫌疑人，至于萧丽……现在看冲动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鲁强深深叹口气，“那他为啥不承认啊？我真不明白，他连孙任的死都认了，看他那样子也不在乎再多几条命案，这几个人有啥特别的，诶，杨队呢？”
吕思撅撅嘴，“到邢局那里挨骂去了呗，现在离她一个月军令状的时间没剩几天了，要是这几天审不出来，估计还得骂。”
鲁强气愤地，“邢局讲点道理不啊，当时说的是韩玲还有王勇那个案子一个月破，谁知道后面扯出这么多案子，这么多案子还一个月啊。”
“领导肯定也想早点结案嘛，所以才给咱们压力，这咱们要是一个月就把这么个大案要案给破了，说出去多有面儿啊。”
鲁强嘟囔，“当领导就是好，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别抱怨了，干活吧。”杨英从门外走进来，脸上挂着笑，没看出有什么烦恼。
几人一起围过来，此时一位警员拿着文件走了进来，“杨队，技术中心有些新发现。”
杨英接过警员手里的文件，越看表情越凝重，她看完后，将文件给几人传阅。
“这个苯二氮卓类药物是干什么的？”鲁强指着报告问警员。
“哦，就是一种镇定剂，之前我们一直没太确定孟佳和萧丽的死因，现在从尸骨中检验出少量药物残留，基本可以判断，孟佳和萧丽都死于苯二氮卓类药物过量导致的中毒。”
“毒死的？”鲁强挠头。
李睿也跟着挠头，“难道说这两个人真的不是罗以升杀的？罗以升杀的那几个人，基本采用的都是机械性致死的方式，下毒……或许真的不是罗以升干的。”
“我觉得也不能这么武断。”许帆思索着说，“罗以升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那他就有途径获得苯二氮卓类药物，而且你还记得那个沈梅吗？沈梅是先被迷晕再被罗以升用刀子抹了脖子，迷晕已经可以算他有动用化学药剂的思维了，要是把迷药换成毒药，那就是直接毒死。”
杨英点头，“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我觉得这份报告中最奇怪的是这里。”她指着报告上的一行字，“你们在那根棍子上检测到了人体组织还有粪便？”
警员的表情有些尴尬，“对，人体组织和粪便在棍子上的位置大概与人的直肠长度吻合。”
“你是说有人拿这根棍子穿透了孟东林的直肠？”鲁强的脸上露出了作呕的表情，“这不就是妥妥的搅屎棍吗……”
其余几个警员想象出那个情景，也都感觉喉咙里一阵干痒，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咳咳。”杨英轻咳两声，缓缓说道：“所以我才说这里是最特别的地方，所有死者中，罗以升只虐待过孟东林，不，如果准确点形容，孙任其实也是被他虐待致死的，但他只是下达了指令，是孙任迫于压力听他的话照做最后猝死。而这个孟东林，极有可能是他自己动手，折磨甚至虐杀，这说明罗以升对他有非常不一样的情感，他恨孟东林，恨之入骨，因此用刀、棍子折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让他失血而死。”
“领导，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鲁强摸着下巴，“我想起来我们审问罗以升的时候，他听说孟佳和孟东林不是亲生父女，表情很惊讶。”
“是的，所以这里可以是一个突破口。”杨英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现在我们做一个猜测，孟佳和孟东林的死亡是因为与罗以升存在某种纠葛，而这其中，孟东林才是那个主要人物，孟佳只是被迫牵扯其中，甚至于，罗以升利用孟佳引出孟东林，然后不得已灭了孟佳的口。”
“那程轩和萧丽呢？”李睿问。
“刚刚许帆说过，萧丽可能是罗以升冲动作案，而程轩的死亡地点是废水沟，也符合冲动作案的可能。”
“可是动机呢？”吕思问。
“求财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在钱包上发现了罗以升的指纹，但这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杨英作沉思状。
鲁强笑了，“领导，我知道你在合计啥。”
李睿也笑了，“鲁大脑袋，你大脑袋不白长啊，你说说，领导合计啥呢。”
鲁强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下，“如果是求财，以罗以升的性格，不会像这样闭口不谈，因为缺钱而杀人虽然不光彩，但也不至于提都不愿意提，他那天提起程轩时的那个表现就像是……”
“就像是闭口不谈一个不愿意让人发现的秘密。”杨英的眼神愈发坚定，“鲁强，能不能请你师父来警局一趟，再帮我们回忆回忆程轩那件案子的细节。”
“没问题啊，他老人家肯定愿意，他等这一天都等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