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达回到营帐准备歇息的时候,已是八月二十六日的寅时四刻。
之前的他口中虽然硬气,但翻来覆去许久,仍是难以入眠。
见天色即将泛明,赵达干脆穿衣起身,思虑起自己的前途。
眼下的大齐,虽南梁未灭,四周也常有蛮夷作乱。但朝中的风气,已不再崇尚军功。
宣皇帝在时,好不容易振作一番,如今却加速下跌。
“唉~”
长叹一声之后,赵达双耳一动,忽然听见了某种细微的声音。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赵达赶紧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分辨起来。
“不好!是马蹄声!最少有一万匹马!离我军不到十里!”
辨明声音的来源后,赵达大惊失色。片刻之后,他赶紧跑到旁边的营帐,叫醒自己的手下准备迎敌。
十里的距离徒步需要一个时辰。但若骑在马上,耗时不过半炷香。
于是叫醒手下后,赵达一边穿戴盔甲一边在营中大吼道:“敌袭!敌袭!有上万名骑兵敌袭!!!”
赵达的大吼并未让同僚们警觉,反而惹来巡逻士卒的嘲笑:“我说赵大队主,你吼什么吼?不知道这个时辰最犯困吗?再说了,昨天巡察的探马出外六十里都没寻到敌踪,你吼一嗓子就有了?”
见巡逻的同僚不信,赵达也急道:“狗屁的六十里,那群杂碎出外不到二十里就躺下喝酒了,谁会认真巡察?”
“哈哈哈哈,没巡察又能怎样?我等的前方,是贺大都督他们,要真有上万蠕蠕人,那前面三万人都已折损殆尽了,不然怎么通过他们的阵线?”
此话一出,赵达又是一阵狂吼道:“放你娘的狗屁!蠕蠕人就不能从后面来吗?”
狂吼之后,赵达也顾不上这几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同僚,转身便去其他营帐大声叫喊。上万匹战马如此奔袭,除了蠕蠕人,谁会在最困的凌晨发动起来?
赵达走后,刚刚还在嘲讽的几名士卒正要取笑一番,却忽然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
凌晨时分万籁俱静,因此当马蹄声轰鸣传入耳蜗之际,仍有三四里之遥。
这个距离,也足够营寨箭楼上的士卒看清了。片刻之后,箭楼上的几名士卒也集体惊喊道:“敌袭!敌袭!赶紧敲钟示警!!!”
当~
钟声响起之后,数千名宿卫们终于醒转,并开始穿戴盔甲,准备迎敌。
只是大部分士卒仍是不肯相信,因此动作较为迟缓,口中也呢喃道:“怎么搞的?贺大都督他们有三万兵马,这么快就全军覆没了?没道理啊,就算是三万头猪,蠕蠕人也要抓好久吧?”
军情似火。当宿卫们还在将信将疑之际,最前方的蠕蠕人已经冲到营寨下方,并抛出钩索,准备攀越营寨的木墙。
“哈哈哈哈!齐狗,看清楚了,杀你的,乃是汗庭左元帅那贺鲁阿!”
一刀砍翻盔甲最华丽的军官后,率领一万名先锋的蠕蠕左元帅那贺鲁阿擦了擦手中的钢刀,立马招呼亲卫们打开寨门。
左贤王三个儿子殒命后,原本中立的那贺鲁阿审时度势,当晚就向大汗阿史那吉英表明忠心,愿牵马执蹬,效犬马之劳。
经过一番争抢,那贺鲁阿也成功抢到这次打头阵的机会。
打开寨门后,那贺鲁阿望着慌乱的齐军大笑道:“这些齐狗真是该死啊,不仅夜间没有人马出外放哨,现在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没穿好盔甲。”
按照齐军过往的惯例,就算不是在漠北,夜间也要放出哨探。而哨探侦查的距离,按照形势近则十里,远则五十里。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淮阳王虽不是有意坑害部下,但他多次领军,都未能严格管束,料敌以先,这等无能之辈,输的实在不冤。
在箭楼上观察一会儿后,那贺鲁阿也终于放下心来:“看来不需要其他人出手了。齐国人的主帅,果然只带着四五千兵马。”
突袭的效果如此之好,一万草原精锐属实绰绰有余。
片刻之后,那贺鲁阿突然诧异道:“嗯?怎么有人突围?我不是让他们全部围住的吗?”
突围之人正是赵达。
叫醒数十名手下后,赵达便领着穿戴整齐的他们,在营中左冲右突,妄图挽救危局。
只是蠕蠕人来的太快,淮阳王的中军大帐处虽有守卫,却也被团团围住。在冲锋几次都没破开蠕蠕人的包围之后,赵达便放弃救援,只带着剩下的十几名属下,向北突围而去。
“哼!废物,一群废物,这都拦不住!”
那贺鲁阿走下箭楼后,刚想聚拢兵马围杀赵达,却没想到赵达一次突击,便击穿了外围的防线,扬长而去。
骂了几句之后,那贺鲁阿看着淮阳王的中军大帐说道:“已经突围的就不要管了,就当留个人报信。来人,随本元帅亲自冲阵,活捉齐国人的主帅。”
那贺鲁阿说完后,便带着本部族的亲兵,直接杀到中军大帐所在的内圈。
淮阳王所在的中军大帐,其外围是一圈低矮的木墙。依托这一圈木墙,高子悠等人拼命抵挡着蠕蠕人的进攻。
只是营中全盘崩溃后,随着那贺鲁阿亲自领兵攻打,这薄弱的防御终究是被打破,而高子悠与淮阳王等人,也被生擒活捉。
一个时辰后的辰时一刻,蠕蠕可汗阿史那吉英踏入这片营地,端坐在淮阳王曾经的帅位之上,笑盈盈的看着这位故人:“淮阳王殿下可曾受到惊吓?草原上都是一些莽汉,殿下要是受了伤害,可告知本汗,为殿下出一出气。”
淮阳王高睦此时颇为尴尬。
昨夜他和高子悠折腾到了半夜,到凌晨时分虽被惊醒,却没有着甲穿衣。
而高子悠等人被俘虏之后,他便只着一袭睡袍,捆绑着扔在帐内。
呼~
平复心绪之后,淮阳王却突然支棱起来:“吉英大汗,我等认识九年,就算不是知己,也可称友。本王今日虽然落入你手,但你我两国,本为兄弟之邦,你我也能称兄道弟。既然如此,何不给本王松绑,邀我入席安坐?”
啪!
啪啪!
啪啪啪!
淮阳王此话一出,阿史那吉英先是被他的无耻所震惊,随后又为他的大胆鼓掌叫好。
掌声过后,阿史那吉英感慨说道:“天下败军之将何其多也,但如殿下一般,轻松自在的,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啊。也难怪殿下多次大败之后,仍有机会复起,就这份心性,便是世间少有啊。”
呵呵~
听到阿史那吉英口中感慨,淮阳王只能干笑两声以示应和。
片刻之后,见还未给自己松绑,淮阳王又接着说道:“大汗,已经辰时四刻了。本王腹中饥饿,可否先行解绑,用些汤食?”
“咳咳!”
听闻此言,正在用膳的阿史那吉英不免一阵咳嗽。
擦了擦嘴角之后,阿史那吉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原来殿下饿了啊。本汗刚才走神,想到了章德八年的一桩旧事。那一年也是一个秋天,中秋节过了不久,对,是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当时殿下邀请我们兄弟四人,一起去府中赏菊。午宴之前,殿下先是拿出数十盆金菊让我等赏鉴。过了一会儿,又叫出数十名少年,脱去衣裤,躬身弯腰。并开口吩咐道:'本王府中的美菊,这些才是上等。今日邀请诸位宾客,也是让尔等点评,何为第一。'”
顿了一顿后,阿史那吉英继续回忆道:“当时殿下还说:'所谓重阳,便是阳与阳合。诸位若有中意者,便以半炷香为限,当场试之。这数十朵美菊之中,品试最多者,即为第一。'”
说到这里,阿史那吉英怀念道:“漠北荒凉偏僻,本汗兄弟四人初入中原,对风雅之事所知甚少。当日殿下府中之景,在本汗的心中,极为颠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殿下也想同本汗亲近亲近,这才邀请我等。”
几年前的阿史那吉英不仅是俊美妖娆的翩翩少年,还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只是心思被点破之后,淮阳王高睦不仅没有尴尬,还颇为得意道:“大汗此前多番拒绝,今日可是想通了?还是说,大汗只喜欢贵主之位,不喜欢屈身臣仆?若是如此,本王也可屈从一番。”
往日的重阳之好,高睦都是主动进攻的贵主之位。但今日沦为俘虏,他也不是不能屈服。
只是阿史那吉英却摇了摇头回绝道:“殿下误会了,本汗虽在洛阳多年,这风雅之事,却始终无法接受。不过,本汗有一名属下,倒是对南国雅事,颇为向往。”
说到这里,阿史那吉英忽然大喊一声,将又高又壮、五大三粗的左元帅那贺鲁阿从帐外叫了进来:“那贺鲁阿,你不是对南国风雅十分推崇吗?快到重阳节了,你今日又立下头功。不如就在大帐之内,赏一赏龙子凤孙的金菊。”
淮阳王此时虽衣裳凌乱,却也肌肤洁白,美不胜收。
于是面目粗鲁、神情激动的那贺鲁阿一边搓手一边期待道:“大汗是说真的?这些年属下也掳掠了一些齐国男子,却都是些俗物,哪里这等国色天香?”
见那贺鲁阿已经戟动起来,阿史那吉英便站起身来回应道:“本汗的赏赐,还能有假?这座营帐便留给你了,你完事之后,便留在此处,收拢后面的大军。本汗先行一步,去会一会并州道的齐军。”
阿史那吉英说完便离开了中军大帐,而淮阳王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又看着嘿嘿大笑的莽汉那贺鲁阿惊恐大叫道:“你这丑汉莫要挨我,本王乃天潢贵胄,是太祖嫡出的子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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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书·淮阳王列传》
永平三年八月二十六,睦领四千宿卫,为阴川路后军。寅时未尽,蠕蠕人突袭,睦被生擒。
睦见蠕蠕可汗,请以宾客之礼。阿史那吉英叹曰:淮阳王,故人也,岂可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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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军事制度》孙二和
齐武帝时期制定的《军略》非常详细,比如哨探这一项就规定了,军队平时扎营,夜间也需要三到五里一哨。哨探的最远距离,正常是三十里。如果是在南方山林,当以十里为限。若是在草原大漠,当以五十里为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