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的漠北,清晨有些寒冷。连续十余日都在和小股蠕蠕人捉迷藏后,韩素等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商议数日后,韩素与朱珪等人,都认为对面的蠕蠕人似乎在拖延阴川路的行军,为漠北汗庭的迁移争取时间。
但今天遇到侯莫陈家父子打破了韩素的猜测。
如果岭北路兵马已经全军覆没,那接下来的五路大军,怕也难逃一战。
就在韩素思索的时候,侯莫陈克定的身后传来一声哀呼:“大都督!大都督你醒醒啊。”
听到亲兵的呼喊,侯莫陈克定也顾不得与韩素交谈。他手脚并用,滚到老父身边后用手一探口鼻,竟已没了呼吸。
见侯莫陈克定呆坐于地,韩素也猛然想起,他们父子两人是一同逃离,那岂不是说...
嘶~
韩素吸了一口凉气后,眉头皱起。过了一会儿,韩素仔细观察后蓦然开口道:“诸位莫慌,侯莫陈大都督尚有呼吸。”
侯莫陈都此时并未气绝,但他六日来箭头仍留在体内,加上千里奔波之下,状态差到极点,呼吸也微弱到几不可闻。
韩素开口后,侯莫陈克定也赶紧趴在父亲胸口聆听心跳,果然,虽然声音微弱,但确实尚有心跳。
只是韩素接下来的声音,又让侯莫陈克定如坠冷窟:“大都督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肩后应当是箭伤吧?如今大都督已是假死状态,若不立刻救治,最多半个时辰便会彻底殒命。”
身为人子,侯莫陈克定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他讷讷道:“我们不善医术,只能稍作医治,简单包扎。草原上也找不到名医,这可如何是好?”
父亲重伤垂死之下,原本冷静坚毅的侯莫陈克定完全失了方寸,双目无神的看着四周。
忽然,他看到眉头紧锁的韩素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
他瞬息之间连滚带爬,向前几步抱住韩素的双腿道:“韩教习既然识得,那定是精通医术。还请韩教习出手,救我父亲性命。”
说完,他也不待韩素反应,竟自顾自叩起头来。
韩素见状大惊,她赶紧扶起侯莫陈克定出声道:“游击将军快快请起。不是韩某不愿意救治,只是韩某医术浅薄,虽有一些浅见,却几无见死扶伤。”
侯莫陈克定也不算拜错人。韩素为了不让人发觉自身异常,从小便涉猎医术。只是她要么只看过医书,要么只请教过一些乡野郎中。治一治头疼脑热尚能应付,些许皮外伤也可驾驭。
只是韩素的水平虽然一般,但四周数百名将士中,她的医术却是最高的那一个。
可侯莫陈都的状态十分棘手,他乃濒死状态,便是洛阳城中的名医到了,也是束手无策。
不对!
韩素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此人正是秀容侯延请的谋士陆谦。他精通医术、占卜两道,虽然没有师承,多为野路子,但一手技艺着实非凡。
想到陆谦曾经吹过的牛皮以及赠送的药丸,韩素迟疑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道:“我认识一人,他乃洛阳城中有数的医者,尤擅外伤。只是他在我并州军的中军,离此地有一百多里。”
原本朱琰控制的中军离韩素他们约六十里,可连续多日没有搜寻到蠕蠕人的踪迹,韩素便让将士们继续分散。
韩素开口后,侯莫陈克定的眸子刚刚亮起,却又转瞬熄灭。
见侯莫陈克定面如死灰,韩素不忍之下,便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此人名唤陆谦。他有自制的药丸,可刺激伤患的生机。其又有一法,可持利刃,割开患者的伤处,取出箭头或者异物。随后再涂上特制的药粉,静待患者恢复。”
顿了一顿后,韩素又迟疑着开口道:“药丸与药粉,我曾讨的。若是出手救治,我亦可为之。只是出手之前,尚有两事。”
听到韩素真有救治的办法,侯莫陈克定大喜之下直接叩首道:“还请韩教习开口,克定竭尽所能,一定办到。”
“唉~”
如此高难度的医治,韩素心中并不自信。因此她思虑一番后谨慎开口道:“这第一事,需准备热水、素布,以及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其他事物我等皆有,而眼下伤情棘手,却需一把神兵,方能淬上酒水后,迅速破开皮肉,不使伤情恶化。”
发展上千年后,医师们发现,若以利刃割开皮肉,并用烈酒清洗,可大大提高伤者的存活几率。
侯莫陈克定对此也有耳闻。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把装饰极尽华美的短剑道:“此剑也是章德十年,宣皇帝所赠。其乃百炼精钢,融合天外陨铁所制,虽不能削铁如泥,却也差之不远。”
顿了一顿,侯莫陈克定将短剑递了过去,接着说道:“若韩教习今日救的我父,此剑便转赠与你。将来韩教习若有所托,可以此剑为证,克定见之,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韩素接过短剑拔出后,顿时寒光闪闪,亮瞎一片。
蹭!
将短剑插回剑鞘,韩素摇了摇头接着开口道:“韩某并非图谋宝物。这第二件事,也是要与你说明,药丸虽可刺激生机,却也最多半日。也就是说,若韩某处理伤势后再涂上药粉,半日内没有醒转,那便是苍天之意。”
侯莫陈都伤情至此,韩素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其能否醒转,还是要看他身子骨是否够硬,老天爷是否赏脸。
此话说完后,韩素又接着补充一句:“还有,大都督的左肩已被穿透,即便救治过来,左边这条臂膀也形同残废。”
只要能救得父亲性命,侯莫陈克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见他站起身来,随后五体投地,大礼参拜道:“某也不是无理之人。今日韩教习救治我父,不论是否功成,克定也铭记在心,将来必有厚报。”
话已至此,韩素也只能硬着头皮,和阎王爷试一试斤两了。
两刻钟后,一切准备就绪,药丸也塞入侯莫陈都的口中,兑水服下。
此时的韩素,左手套着丝绸制作的手套,右手拿着宣皇帝赐予的那把短剑,准备割开腐坏的皮肉,取出左边肩胛骨中的箭头。
侯莫陈都中箭已有六日。这六日来虽有清洗,却仍然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看着左肩后一大片的紫黑和脓水,韩素眼神坚定,手腕稳当的一划。
“呲儿~”
一大片皮肉被割开后,乌黑色的血水与浓黄的脓汁顿时喷涌而出,气味也随之散发开来。
“呕儿~”
离此七八步的楼天光有些犯呕,但离得近的韩素等人却毫无所觉,继续动作。
尤其是韩素,她手腕极为稳当,片刻之后,她便将腐坏的皮肉一一切除,扔到布袋之中。
“呼~”
看着卡在肩胛骨上的箭头,韩素深吸一口气后,准备直接挖出。
“就是现在!”
韩素心中默念一句后,便立马拿住短剑,在肩胛骨周围用力一挖。见箭头有些松动,韩素心中大喜之下,便在周边继续开挖。
“呜~”
许是骨头处的手术痛入骨髓。韩素开挖之后,一直沉睡的侯莫陈都痛到呻吟。
见老父面目狰狞,表情痛苦,侯莫陈克定的心中仿佛滴血。而韩素却不管不顾,她将短剑放在烈酒中清洗一下,又拿出来重新开挖。
挖了一会儿后,箭头周边终于松动,韩素见状也是眼疾手快。她低吼一声,立马抓住残留的箭杆用力一拔。
“啊~~~”
许是痛感过于强烈,侯莫陈都竟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眼睛也似乎睁开了一瞬,但随后又昏死过去。
韩素倒是浑无所觉,她拿起药粉涂抹之后,又用了足足半匹素布,方才包扎好伤口。
“呼~”
吐出一口浊气后,满头细汗的韩素神情疲惫的叹道:“大都督的状况还是不容乐观。我等就在此等候半日,若是醒转,那便万事大吉。若有不测,还请将军节哀。”
韩素说完后,也不管侯莫陈克定纠结迷茫的神色。她直接卸下手套等物,对楼天光等人吩咐道:“吩咐下去,今日就在此扎营。天光,待会我写一封书信,你去交给侯爷。蠕蠕人怕是图谋大事,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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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书·高祖本纪》
八月初八,舞阳王父子奔逃千里,幸遇高祖。时侯莫陈都为岭北镇大都督,箭伤入骨,六日未愈。
军中有洛阳医者陆谦,其与高祖相熟,授以技艺。高祖遂试之,以秘法救治。
侯莫陈都之子名克定,即舞阳王也。克定拜泣高祖曰: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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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女帝秘史》赵重阳
据野史记载,燕高祖韩素幼时跌入河中,河中有河神曰:汝乃龙凤一体,当得天命。今日授汝医书一本,可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