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站在基地最里面那间小屋里，门被反锁，窗和门都拉紧黑布。
他系紧袖口，抬手确认终端上的时间。桌上，那台专为和叶梦梦沟通预留的空间终端刚刚安静下来，屏幕底部的蓝色指示灯闪了几下。
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把终端竖在面前。步骤很熟——输入两组加密代码，等待激活。
空间终端无声亮起，淡淡光芒像流水晕开般，依次浮现出叶梦梦那修长的身影。
整个人像雾气中剪出的图，人脸模糊，身形依稀，但那轮廓和微微俯下的头，非常鲜明。
江川第一次被这样完整的影像包围。屋子安静得很，他下意识敛住呼吸，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投影里的叶梦梦。
“江队，能看见吗？”投影里叶梦梦的声音带着轻微杂音，但整体很温和。
她在人影中站得笔直，一种缓和的语气传过来，让江川一下子没接得住。
他早已习惯见面时对方的利落和手段，没想到她的影像下，声音变得软许多。
投影本身不算清晰，瘦长的身材却明显，轮廓沉静，那双微显弯弯的眸子透着一种让人放松的气息。
江川轻轻咬了下嘴唇，斜着身子向前凑了凑，确认了一遍。
“能看见。就是有点模糊……”他说着，手不自觉在桌上一把握住笔，直到指节发白才慢慢松开。
他还是盯着屏幕，像是要从雾里继续分辨更多线条。
他从没把叶梦梦想象成这种温和模样，对于她，他印象里全是她怼阿贵那套老江湖、和军火商砍价时的冷静、和自己争取物资交换时的短促对话。
可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和他脑海里那个强势的物资供应者竟有些对不上。
叶梦梦的声音又拖下去：“今天测试传输，能量损耗还算可控。遇上通讯抖动你别着急，最长只能撑七分钟……”她话没说完，画面正好晃了一下，影像像水面漂起的浮沫。
江川本能地向前伸出手，想扶住什么，可眼前一片空无。
他的手指直接穿过那团光影，没有任何反馈。
江川手僵在半空，指尖掠过冷空气。他收回手，指尖在裤缝上来回蹭了两下才平静下来。
叶梦梦的影像又稳定下来，继续低声说着：“设备每天用的次数有限，冷却期必须严格四小时，连续会出事。
我用两次头就晕的厉害。还有，房间最好开暗灯，我现在这边微光，清晰些，但不能贪多。那边要是亮着，效果会很差。”
江川把桌上的资料往旁边一推，翻出新的笔记本，拿钢笔一条一条记下来。
他第一次记录通话相关的每一项细节——冷却四小时、每次限七分钟、操作前调节情绪、最好暗光操作。
他边记边小声重复一遍，确认没落下。叶梦梦又补上一句，“总之当应急手段，别随便试。”
“累计时间呢？”江川问了一句。他语调比平常慢，甚至有些紧，明明只是小事他却反复确认。
叶梦梦影像的声音又低了些：“每天两次就够，超过这个量，能量会溢出，连基本的传递都会宕机。
还有，不舒服就要停。身体和设备都不是铁打的。”
他咬咬牙，接话的时候比往常更得体了些：“明白了，我会注意这些。以后投影不急的话就只留急需的时候。”他把日志边缘画了个醒目的红框。
笔头停在纸上，他一直望着投影没移开视线。
他发现，这个半影的一颦一笑都和平常里在无线电、电话里听到的大不一样。
那气息温和多了，又透着些难掩的松弛。他心里泛起从未有过的念头。
“你现在身体还行吗？测试有没有副作用？”他悬着声音追问一句。
叶梦梦声音轻轻的，“还行，就是最后容易倦。
维生素和能量饮料备着，用完记得补充。你有问题尽管问，但要谨慎每一次启动，能传简讯的最好先传简讯。”
江川依次点头，对于这些细节从不轻慢。他把计划纸上整理下一阶段合作流程，边比对边核实每一项内容。
屋里只有空间终端的微光泛着淡淡光圈，把他的脸照得浅淡分明。
叶梦梦还仔细补充了几点，比如突发情况下可直接启用“关键功能优先”，她特别要求江川别大意，以免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记住了，”他重复一遍，又仔细顺手写上重点。
叶梦梦又简单说了几句，也许是能量快耗尽，影像一次次变淡，轮廓时断时续，声音偶尔拉出砂砾感的杂音。
最后一秒，她仿佛在冲他轻轻点头，微光一闪，投影散成光点，屋里只剩设备的待机灯继续眨着。
江川合上笔记本，很久没动。他盯了很久那台空间终端的黑色屏幕，似乎从刚才那七分钟里还没缓过来。
他这会儿再没了早前的冷静自如——叶梦梦那句轻缓的“注意身体”和她介绍投影功能时低低的声调总在耳边，一遍遍回放。
他坐了一会，终是站起来，两只手来回搓了搓，没有立刻离开。
投影消失后，他的脑子里全是那团修长的身影，那副模糊却带着细致温和气息的模样。
屋里还有桌上那沓刚写完的需求单。他想了想，本想写“需补充碳粉二十公斤，电池五枚”，却又把原来的短句划掉，换成“烦请补充碳粉二十公斤，如有不便请尽量”，结尾特意加了一句“麻烦，谢谢”。
他一边写，一边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最终坚持把这新写法发了出去。
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事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命令式了。
江川出房门时又绕回去，把桌上一份基地各组工作总结抽出来，叮嘱老刘务必整理成简洁的报告。
老刘这会儿刚收拾完资料，江川却多跟他提了一句：“下次通讯，也许要和供应方展示我们的进展，不只是物资，其他方面也写清楚。”
老刘愣了愣，答应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里，江川停在门口长久没挪步。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终端，又回想刚才七分钟里叶梦梦的语气，说一句便在心头重复很久。
他有些无措地摸摸袖口，仿佛那声音还回荡在耳朵里，越发压得呼吸不畅。
他愣神许久，最后靠着墙，掏出笔，在小本子边角写下“沟通方式微调、用语礼貌、及时反馈”，又停笔看着。
江川又整理好笔记，一条条翻查叶梦梦叮嘱的细节，不知不觉坐下，竟坐了一会都没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