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九九七
丁浩2024-08-26 16:158,110

当你给一个人讲爱情的时候,他不相信,你就换一种方式,你跟他讲初恋,讲风月,他就能跟你聊很久很久。不知道何时爱情已经变得难以触及。多想回到那个年代,初恋如清晨出门沾在眼睫的露珠,晶莹剔透,无论回眸还是迎接,总有一双刚刚苏醒的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你……

(一)

我身边传奇的人很多,这些人的故事大多是属于失恋、逆袭、成名、暴富、失踪等看起来有点神经病的类型,但我爱写他们,觉得没有人比他们更可爱、更热烈、更值得一写。我将真爱的决裂写成第三者的搅局,我将逆袭写成不择手段的杀戮,我将成名成腕儿写成无下限的互撕,我将失踪总结为被陶渊明绑架到了世外桃源钓虾的狂想……越写越多,越写越夸张,朋友们纷纷发出抗议:“断交啊断交……”“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还能把我写得更无耻一点儿吗……”“你简直是想拿诺贝尔文学奖想疯了……”“求求你,你还是把我写死吧……”在这些铺天盖地的唾骂声把我淹没之前,我决定再也不写这些斤斤计较的“小人”了,我去写学霸。

“学霸”二字,每个人都很熟悉。不少人都幻想过成为学霸,同时,不少人都被学霸深深“伤害”过,智力碾压。学霸让我彻底明白,世界上没有什么“努力”“勤奋”“认真”“用心”“收获”“奇迹”这样的字眼,有的只是“普通学生”和“学霸”的区别。

普通学生分为“第二名”“尖子生”“潜力股”等;而学霸很简单,他永远霸榜,让人惊奇。

高三那年,我们班里有个学霸,很嚣张,每次考试总成绩的分数都是我两三倍,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兄弟还无法无天到消灭了我校著名的数学“达摩祖师”,“达摩祖师”成功地解开了难度系数很大的刁钻题,这家伙竟然公开在班级里叫嚣说“达摩祖师”的解答太复杂,一道明明五步就能解开的题却用了五十步,于是生生跟“达摩祖师”厮杀了一晚上。

第二天,“达摩祖师”要跳楼的消息被封锁。这兄弟只用五步便解了题,最后还整理了一下红领巾,给“达摩祖师”深深鞠了一躬,客气开走——那一躬击碎了“达摩祖师”的信念。

我觉得这兄弟太过分,没想到他战斗力爆棚,居然没参加高考。

我冷笑一声,胆战了吧,呵呵呵呵。

然而,这兄弟没参加高考,却修改了“风雪山神庙”的桥段,直接改成了“林冲童年时代就干掉了陆谦”。后来,这兄弟当年被保送清华,是我校建校以来唯一的保送生。

投机取巧,纯属巧合?好的,有你喝水噎着的时候。

然而,这兄弟喝水没噎着,我却被呛得半死,差点把老子的心肝脾肺咳出来——他对保送清华的名额没有说不也没有说行,只是冷笑一声说:“老子想读的其实是京大!”

次年,这兄弟参加了高考,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京大的光华管理学院。

据说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又冷笑一声:“呵,跟上届京大的最高分差了0.5分。”还送给自己两个字——手欠!

这样的人,我此生不愿意再提,因为人生很短暂,听了这样的故事,多少有点气人。

然而人生漫长,幸福的日子还是会来的。

大学就是我幸福的日子。大学真好,与其有关的再也不是什么“一鸣惊人”“笑傲高考”“绝地反击”“超常发挥”等鸡血的词语,取而代之的是什么“风花雪月”“众生平等”“支离破碎”“吃嘛嘛香”这样的粉色冒泡泡的词。然而,我又被骗了,传闻本院第一学霸M(之所以叫M,是因为此人“狭小”,衣服只能穿M号)在我们为毕业设计孜孜不倦的时候,收到了清华研究生院的保研面试通知——“学霸”二字,时隔多年,再一次“咣当”一声撞进我的脑海。

+-×÷+-×÷+-×÷+-×÷…

最近记性不好,这道题应该在习题册第88页能找到……一个月没看数学了可能会错一道选择题……今年的题没有超纲……昨晚没睡好,最好能做完题趴在考场里睡半小时……

我想哭,无数个“凭什么”“凭什么”跳进脑海,像是孙猴子练武的花果山……

学霸M参加研究生复试面试。

老师:“请问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学霸M:“支援山区的孩子读书接受教育。”

老师:“假如现在只有一个名额,你的竞争对手是一个山区的孩子,你觉得应该选谁?”

学霸:“选他!”

老师:“为什么?”

学霸:“因为我还可以通过全国统一考试考来这里。”

……

大学毕业那天,M主动跟我碰杯。我问他怎样才能成为学霸,学霸难道不应该是那种每天刷题2000道,做到1000道不出错不犹豫十秒钟的人吗?

M想了一下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哎……”

我说:“罚酒!”

M又思索片刻说:“我有过一天刷3000道题的纪录,也有过1000道题平均每道题十几秒的纪录,当然也有过辍学半年回到班级发现墙上居然还是自己高烧那天糊弄答出的高分纪录……你真的想知道这些吗?”

我举杯大笑:“我知道了,天赋加努力!哈哈!”

(二)

我深深厌恶学霸这样的存在,直到遇见她——我的初恋。七岁那年。够酷炫跩吧?

那一年,我掉了牙,二年级的学杂费涨了五十块。

那时,镇上小学设施简陋,招生却不愁,符合九年义务教育入学标准的,都能上学。

那一年,在生源质量参差不齐的大家庭中,我升入了二年级。

升二年级的头等大事不是给新书包书皮,不是抄袭尖子生的假期作业,而是抢座位。

为什么要抢座位?读书时代的位置决定了人生的位置!这纯粹是胡扯了,老师分配座位多少会因分配不公引起儿童揭竿起义?分配公道又没奖金可以拿,所以积极个锤子。

那天,抢座位的声势浩大得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班级大门被轰然撞开,同学们犹如荒山着火逃窜的猴子一般。整个上午,座位的划分,清楚明了地体现了每个孩子选择的人生方向,听起来极其恐怖。我的座位还是相当不错的,这多亏了我的朋友花花,他用空中飞人的方式,从门口纵身扑到前排座位,然后嘴角挂着几点血丝笑吟吟地将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我,自己灰溜溜地坐在一旁。理由是他妈说了,要跟学习好、品德好、长得帅的男同学坐在一起!

花花跟我同岁,单亲家庭,有点儿娘娘腔,平时对我忠心耿耿,曾发誓要和我当一辈子兄弟,哦不,做我的帮手!

抢座位的宏大场面退潮,几家欢喜几家忧,走廊里照例有抱着书本抹眼泪的学生,真是委屈了这帮成绩好、体育差,不甘心坐后排座位的同胞兄弟。

抢座位风波之后,真正的主角出场了,班级的扛把子——班主任来了。

班级的景象让老夫子犹如看到了大灾过后的场景,他砰地拍了下讲台。大家胸口扑通扑通直跳,我心想,完蛋了,老夫子要济弱锄强了!

“你,上次考试考了几分,还有脸坐在前面……你呀,个子太高,遮挡别人的视线,滚后面去……还有你,偏要跟一帮女生坐一起……什么不服,可以可以,打手板啊……”

啪啪啪……

天下太平。

座位分配到了下午才真正告一段落。到了下午,我趴在桌上,睡意正浓,梦里看到一个少女朝我缓缓走来。我讪笑着,知道她出场了,细胳膊细腿,大眼睛,脸上漾着天生的笑意,这就是我的初恋,我的同桌,我们班未来的学霸——王祖贤。哦不,她姓杨,就叫她杨祖贤吧。

“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千年等一回啊……”“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昨日像那东流水……”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举办起春节联欢晚会来……

“谁愿意跟这位个子矮的转学生调个座位?”

我心里已经唱到了暧昧版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老夫子的话音刚落,我如雷击中,唰地一下站起来,手臂举得高耸入天。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

那一刻,我看到杨祖贤望向我的眼神里好像泛着粉泡泡……

那一刻,我好像被新年的各种礼物埋了起来……

然而,瞬间,啪的一声,我的手被按下。

花花站起身来,手臂举得高耸入天。

什么意思,花花是想横刀夺爱吗?

然而,并不是!

花花对我做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麻利地抱着书本走向了后排座位。我回头望,只见他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对我笑着点头,那场面还真是壮烈呢!

杨祖贤的到来真是热闹了,花枝招展、活泼可爱、八面玲珑、亭亭玉立,简直所有能用在女孩子身上的词都能用在她身上。最可恨的是,这女孩还刷新了建校以来的所有考试纪录,校考、乡考、县考,她的总分总能让人发出这样的呼声:哇!喔!哗!呀!可气人的是,这个人却从来没有努力地去读书,简直是对我们这些平庸之人抽来的一记记无声的耳光。

是的,她就是传说中的学霸!

学霸就学霸吧,这女孩居然对我爱搭不理,完全忘掉了当初我为她“舍生取义”的献身前史,连嘴角的笑意都是天生附带的,简直是对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我的侮辱。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行不行,我的画笔呢,我的画纸呢,老子要用线条画、撒手锏干掉她的高富冷。

故事开始反转——

“哇,你的线条画画得好漂亮,自学的吗?”

“不,天生就会。”

“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白娘子?”

“可以。”

“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嫦娥?”

“可以。”

“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冯程程?”

“可以。”

“你能不能画一幅我?”

“不可以!”

“为什么?”

“凭什么要画你,你又不漂亮。”

我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她竟然一周不理我。不过,我知道她是装的。要不然,为什么偷偷学我画画?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看这个。”

她瞟了一眼,眼睛一亮,画上是她的样子,素颜薄衣,犹如清水出芙蓉。

她兴奋得在上课期间笑出了声。

嘎嘎嘎嘎嘎。

漂亮的女生笑起来有时十分恐怖,有没有?

老夫子回头狠狠瞪了后排座位的女学生一眼。

“上课不好好听讲,不会向人家杨祖贤学习啊!啊!嗷!啊!嗷!——叫得还能更难听一些吗?”

我突然发现,老夫子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精湛的口技天赋!

那真是些美好的日子,我教杨祖贤画画,她教我读书,不是一般意义地读,而是要在下一次考试拿第一名的那种读,那难度系数犹如让老夫子光屁股在班级跳舞一样难。

那时候,我的成绩处于中间地带,她每天对我的学习进行军事化的监督管理。一个月后,月考来了,只为了争回脸面,让我这个绝世才子的美名前挂上“学霸”二字,我拼尽全力,果然,成绩不错,第一名!

平生首次考了第一名,也是往后多年求学生涯里唯一的一次第一名!

杨祖贤是第二名,她空了一道题没答。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她故意空下的。

我和杨祖贤的友谊一时间在班级里传为佳话,老夫子发起让同学们向我们学习的活动。

那些日子,我觉得就像是过年,那个年代,比过年更高兴的事好像就是跟她相处。

但有人开心就免不了有人伤心,自从我和杨祖贤“珠联璧合”之后,花花就被我冷落了。

赴汤蹈火居然成了助纣为虐,仇恨之火越燃越烈,花花“苦练邪功”,终于成了那种电视上的反派。

高年级的混混儿“大斑鸠”过来堵我是在那个放学的黄昏。

那天放学,我打扫完卫生正要锁门离开,大斑鸠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上来就是一脚,我趔趄着撞到课桌上。

七岁踹人的脚跟十二岁踹人的脚果然不一样。

一个是屈辱,一个是疼。

“你很跩啊,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嘛。”说着,他带着一帮人冲了过来。

我捂住脑袋,学着电视里白娘子一样发功。

突然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细尖的声音中带着倔强,啊哈,杨祖贤!哦不,是花花!

花花棒极了,拎着一根自制的双节棍胡乱地挥舞起来,那招式简直是低配版的李小龙。

我打,打打打……大斑鸠他们被花花打得落花流水,逃之夭夭。

抱歉,那是我想象的!根本没发生。

现实是,花花没有像李小龙那样飞腿踢破洋鬼子的脑袋,而是被夺走了双节棍,揍得鼻青脸肿。即使这样,他仍努力从人缝中挤出脑袋,朝我大喊“快跑”……

我也想快跑,可是门被锁了!

我再次学白娘子发功,这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啊哈,杨祖贤!哦不,是老夫子!不过,他后面跟着杨祖贤。

放学路上听到同学议论大斑鸠他们要打人,杨祖贤觉得不妙,就半路截了老夫子来救我。

老夫子的戒尺相当无敌,啪啪啪,大斑鸠被收拾得落花流水,狗急跳墙一般冲出教室,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我收功,故作潇洒地去扶花花,阳光打在杨祖贤的身上,那一刻,我望见了明媚版的杨祖贤,她别着窗棂射进来的一条一条的光,朝我走来,轻轻地用手抚摸我的脸。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许文强吻冯程程的画面,然而,睁开眼后,发现花花对我咧着嘴笑。

呕……

杨祖贤笑得前仰后合。

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二年级教室像是被突然定格,定格了我们最美好的模样……

被打事件过后,我怀疑是花花出卖了我,后来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大斑鸠堵我不过是花花的苦肉计,为了让我对他从此有亏欠之心,然后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小小年纪的花花,心事倒不小。

可我并没有回心转意,而他也贼心不死。在那段我对他尚且信任的日子里,他终于诱骗我去学校后面的池塘里游泳,展开了疯狂报复。

那天,杨祖贤没有认真听课,整个上午都在埋头画什么。我想偷看,她遮掩摇头。

放学后,她将上午的杰作递给我,我翻开一看,脑子嗡的一声。

“我有这么丑吗?”

杨祖贤带着笑意摇摇头:“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我不会画。”

我看着她模仿我的技法,虽然画得不生动,但如假包换,这个人,就是我!

我本想趁着放学教她画画的技法,这时花花跑过来拉我去游泳。上次的英雄救哥不能视而不见,于是,我一边被花花拉着往教室外面跑,一边回头给杨祖贤做明天继续的手势。

夏季农村的池塘清澈见底,是孩子们游泳的天堂。我记得那天岸边的水草迎风摇曳,连接小镇的乡间小道四通八达,水面像泼了一层金子……我和花花将书包放在池塘边,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学着游泳健将扎进水中。水像柔软温暖的沙发,载着我浮浮沉沉。我们都不会游泳,只能在浅水处练习狗刨。我仰躺着,感觉可以就此漂荡到遥远的未来。阳光刺眼,我眼睛微眯,偶有微风吹来,后脑瓜阵阵发凉。

等我听到岸边传来大斑鸠等人的声音时,我知道不妙了。

花花不知何时已上岸与大斑鸠等人勾肩搭背,俨然一副卧底现身的嘴脸。

“小浩,你为了女人放弃兄弟,今天兄弟就让你知道背叛的下场!”说完,花花拿起我的衣服扔到了旁边的柳树上,然后脱掉裤子,撅着屁股,转过头对我做鬼脸。

我火冒三丈,在水中指着花花说:“阿花,你牛!”

花花讥笑着对我做出嘲弄的动作,嘴角一勾,那个邪魅的笑,真难看,还学着老大的样子挥手让大斑鸠他们跟他走。

大斑鸠一个耳刮子抽了过去:“轮到你指挥老子了吗?”

花花捂着脸,让开路。大斑鸠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突然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将它反手抛向了水中。

花花想要阻拦,又一个耳刮子抽了过去。

“你站哪头?!”

书包被扔到河中央,大斑鸠领着小弟们欢呼雀跃地离开。

那一刻,我本能地冲向书包,书本、练习册、画笔,甚至生命等都不重要,有一样东西不能丢,是的,那就是杨祖贤画给我的画!

我用尽全身力气游到水中央,够着书包了,岸边传来花花大声的叫喊,我知道要出事,脚底像是卷入无边深渊,水像猛兽一样吞没我的身体,一瞬间,我心说:罢了罢了,白日依山尽,老子入海流……

等到意识清醒过来,我的身体被人拖着划向塘边,在水平面摇摇晃晃的节奏中,岸边的人越来越清晰。

是的,那是杨祖贤!

我得救了。

救我的人是杨祖贤的爸爸。他来接女儿回家,杨祖贤在校门口看到大斑鸠行踪诡异,觉得事情不对,就带他爸爸来到了池塘边。这是她第二次救我。

我赤裸着身体躺在岸上大口大口地吐水,一丝不挂地在杨祖贤的跟前,突然觉得有一丝凉爽,有一丝害羞。

我虚弱地问:“你看够了吗?”

杨祖贤扑哧一声笑了,红着脸背过身去。

杨叔叔攀爬着上了柳树,摘下我的衣服,连同书包一起递给我。

我的画!我的画!我的画!

我慌忙地翻找着,在湿漉漉的一摞书本中,找到了那幅杨祖贤画给我的画像。画纸湿透了,画上的形象却越发张牙舞爪。

“有点儿像哪吒!”

哪吒啊哪吒,你终于获得了你想要的重生,却丢失了你当初倾心的一切。是的,我也失掉了我倾心的一切。那个问我要线条画、给我画画像的人,现在在哪儿呢?时隔多年,那句“哪吒”仍旧无数次回荡在我的耳边……

二年级下半学期,杨祖贤转学了。

(三)

2018年,我到首都机场乘飞机。

安检时,一名安检人员在看了我的身份证,仔细地检查衣物后,竟然像盯贼一样看着我,一动不动。

“有什么问题吗?”

安检人员摇摇头。

“那,我可以走了吧?”

安检人员仍旧望着我,他点了点头。

我无奈地拎起箱子,往候机室走。

对方突然站起来,拦住我,问:“你是丁浩?”

我顿了一下,点了下头。

“湄南省××市××镇人?”

我瞠目结舌,再次点了点头。

“哥们儿,我是花花啊!”

花花?哦,我的天哪,我想起来了,我的狗腿子花花,要做一辈子兄弟的花花,那个有点娘娘腔,让我又爱又恨的花花,居然几十年后在这里再次遇见。真是人间喜乐千万种,最是他乡遇知己啊!

我们到机场的咖啡厅坐下。

花花变样了,变得强壮、富有男人味了,当年娘娘腔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感慨。

我们聊了这十几年间各自的生活。花花告诉我他当了兵,转业后在机场工作。他还结了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为他感到开心。

最后,他说到了杨祖贤,如果他不提,我是不愿意再揭开这道伤疤的。因为,至今想起杨祖贤转学的原因,对我来说,都像是一场不愿相信的噩梦。

1997年,杨祖贤的爸爸,那个曾经救过我的善良而魁梧的叔叔,在与别人的争执中将刀扎进了对方的胸口,然后潜逃了,全家搬走,从此音讯全无。

自此,班级里那个学霸的记录空白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杨祖贤了,没想到在两年后的联考中,我再次见到了她。两年光阴,我不敢肯定是她,她比以前更成熟了,更内敛了,眼睛里多了一些悲伤的东西,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她还是那个可人儿吗?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却没勇气走上前去,问她在哪里读书,过得如何。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今天,我确定了,她那时是有话要跟我说,但我没抓住机会,然后就是长达十几年的失联……

那次见面之后,我拼命打听杨祖贤的下落,却无人知晓,我甚至利用周末时间,一个学校接一个学校地排查,仍旧一无所获。

后来,有人告诉我说大斑鸠知道杨祖贤的住址,我咬咬牙去找了大斑鸠。

大斑鸠的条件很简单,只要给他跪下,他就告诉我。

我怒火中烧,心里一狠,就要跪下,然而大斑鸠却一把拽住了我,反手给我一嘴巴子。

我愣在那里。

“你的行动已经代表了你的诚意,我不会乘人之危,但这一嘴巴子,我要告诉你,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我拿到了杨祖贤的地址,疯了一般地写信画画给那个地址寄过去,然而一封一封的信件就像投入大海的瓶中信,回信全无。

……

花花告诉我说,杨祖贤的爸爸逃了三年,最终还是被警察逮捕了,后来被执行了死刑。那天是杨祖贤的生日,后来她的母亲改嫁,她跟着叔父过。家破人亡,挺惨的。

花花的话像一把匕首,深深扎进我的胸口。

我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那个在水中救我的叔叔,想起杨祖贤对着我害羞地笑,想起那一页接着一页的线条画,想起那些年少过不完的日子,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念过的课文、写过的数学算式……想到那个充满骄阳的夏天,然后定格的记忆急遽变成霹雳闪电向我迎面扑来。真是造化弄人。

我久久地陷在回忆中……

“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个给你。”花花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国外的号码,“我在一个同学群里得到的,没打过,不知道真假,说不定能找到她,你可以试一试。”

飞机的滑轮在地面疾驰,终于,飞机升入几千米的高空,又降落,我脑子里却一直挥不去当年那个身影。

到达酒店后,我马上拨通了那个号码。

不管结果如何,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嘟——嘟——

长达十几秒,我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一个十分普通的女性的声音。时隔多年,我还是听出了杨祖贤的声音。我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一切好像空白。

童年的玩伴,儿时的记忆,时隔多年,谁还能记起,一切过眼云烟,天真得让人发笑。

“你是杨仙儿吗?我是丁浩。”

那边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你打错了。”然后又是嘟嘟嘟嘟嘟……

电话挂断。

打错了?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挂断我的电话呢?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又拨那个电话,再也无人接听。

之后几天,我换了电话再去打,那边传来空号的回应……

(四)

一年之后,我在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度假村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姐姐发来的。

她告诉我,她那里收到了我的一封信件,怕紧急,就给我扫描发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全身一颤,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电脑屏幕里缓缓地呈现出一张张我当年画给杨祖贤的线条画,生动活泼。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用红笔写着“100”的试卷,那是我获得的唯一的一百分,是她辅导的成果。当年那张试卷不见了,我以为是我不小心丢失了,原来是被她拿走了,并保存至今。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那是激动的眼泪,开心的眼泪,感慨的眼泪,思念与担忧的眼泪,是童年点点滴滴积聚在内心的眼泪……

我知道她记得我,她一直记得我……

阿贤,你知道吗?我爱你,不管当年我们多么年幼,我是爱你的,爱你不论岁月与成长。

爱你就像江河爱着山川,万物爱着四季。我让时间倒转,伤心融化,我让我们那些年少的日子凝结成不朽,我让童年的故事浓缩成一首诗。

我的阿贤,我最美好的1997,她一直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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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眷恋的人间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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