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询沉默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沈日炀粗重的呼吸声，和奔跑时带动的风声，隐隐还能听见几个工作人员，跟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
沈日炀不管不顾，他用肩膀夹着手机，冲出录制现场，飞快脱去累赘的演出服，边跑边喊道：“姜询，是我！”
姜询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那边又挤进另一个人的声音。
负责人早早就守在录制大厅的后门，见人要跑，连忙一把拦住对方，“沈日炀，你干什么！”
这个长相出众又懂事努力的新人，一向很让节目组放心，也暗暗考虑过让他挤进节目后期，给孩子留个还算可以的名次，也好后续发展。
但这一切，都被沈日炀自己毁了。
他大骂：“你今天是严重破坏比赛现场，合同不要了？！”
而沈日炀却无所谓地说着：“我退赛！”
灯光下，沈日炀的脸上还有没卸干净的浓妆，和斑驳的泪痕混在一起，显得滑稽又狼狈，但他是笑着的，笑得庆幸而感激。
姜询在电话那头，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顿时煞白。
沈日炀快速摆脱身后的麻烦，叫了个车，往飞机场赶。
姜询听到对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与此同时，电视直播的现场也快到尾期，主持人满脸笑意，正在统计今晚的票数，每一位选手都紧张地看着最终结果。
但围坐一团人群中，却没有沈日炀的身影。
姜询看着这一幕，天旋地转，他知道一切都变了，那场改变沈日炀命运的舞台，彻底消失了。
“沈二蛋！”他再也忍不住，抓着手机大骂，“你个傻逼，你前途不要了是不是！退个屁的赛啊！”你做不了明星了，你知不知道……姜询哽咽着，都没舍得说出这句话来。
“不要了，反正也做不到一线。”
沈日炀坐在前往机场的车上，嗓子还是很沙哑，刚刚哭得太厉害，状态还回不来，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还能听到姜询的声音，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日炀这么想着，他宛如重获新生般，直接瘫在了座椅上，难掩笑意着说，“我现在马上就回家，你别难过，回去以后我跟你细说。”
“说什么说，我不就是出个车祸嘛！”姜询听他还有心情笑，更生气了，“我白给你打大半个月的榜！”
电话那边，沈日炀表情一震，还回不过神，一串又一串的消息，都快把人砸懵了。
“……你……宝贝，你也？”他磕磕绊绊，不知从哪开始说起才好。
“对，我也回来了。”姜询在电话那边，帮他总结。
对面呼吸微窒，沈日炀沉默，姜询也沉默，两边只余一阵阵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几瞬过后，那边人突然厉声喝道：“姜询啊姜询，我都他妈的说了你多少次！过马路要抬头！看车！看地！不要看脚！”
沈日炀生气时的声音，跟平常是完全不一样的，要低几个度，更冷也更凶。
“你个睁眼瞎啊！”
从生离死别的温情重逢，秒切到安全教育课堂，话题转得飞快。
“沈日炀，讲道理……”姜询给骂得一愣，他眯了眯眼，“你确定要现在跟我说这个？”
“不然呢？”沈日炀闻言，更气了。
想起重生前的最后一幕，他看见姜询倒在血泊里，头破了个大洞，浑身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身体畸形得扭在一起，那画面……沈日炀光是想想都手脚冰凉。
“从大学开始就这样，出了社会还是这样，我说你总有一天出门要被车撞，你看看，是不是。”他说着说着，都想哭了，想着这么大个人，为什么就是照顾不好自己。
“我本来是想跟你走温情剧本的。”姜询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冷笑道：“沈日炀，提醒你，我们分手了，你还记得不。”
“什么？！”旧事重提，对面人大惊失色，都重生了，这茬还没过去吗？
“不是吧，宝贝，我……”沈日炀还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电话已被姜询挂断。
“……”
辞职失业的当晚，又分手失恋？沈日炀瞪大眼睛，骂骂咧咧，“姜询你没有心的！”
坐在驾驶座的开车师傅默默听了一路，从断断续续的对话里，他大概总结出了因果。
应该是这个小伙子的对象出了车祸，发生了大事，然后对象想分手，小伙子不同意，结果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哎……这么好的小伙现在可不多了，还有小伙的对象也是，发现自己出了事，也不愿意耽误人家，非要断个干净。
都不容易……开车师傅自我脑补一番，被剧情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拿出一包纸，递给车后的沈日炀，老气横秋道，“别难过，爱情啊就是这样。”
沈日炀一愣，其实没听懂，但他现在确实挺需要卫生纸的，便随口答道，“……谢谢师傅。”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姜询，并没有他在电话里显得那么平静。
这么点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自己重生，又是沈日炀重生，结果还搞砸了那么重要的一场比赛。
电视上《为你而来》已到结尾，前20的名额都有了人选，上辈子沈日炀是第14名，这辈子被原本的第15名取代，其他选手的名次也依次往前进了个档。
所有人都获得了更好的结果，只有沈日炀的明星路乱了。
虽然在网上很多的重生故事里，那些主角回来后都会改变一些既定的事实，但他们都是把不好的悲剧改写成好的。
不像沈日炀这个傻子，把那么一件好事，生生给掰了，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未来的故事发展从一开始就变得面目全非，这让以后怎么办。
姜询难免替人担忧起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左右也理不出个一二三来，姜询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糟心事，不然越想越糟心，还是先等人回来吧。
不过一会儿，沈日炀那边也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发来简讯，附带一张机票截图。
说自己买到票了，是晚上11点的航班，等飞到H市也要第二天凌晨，算来算去，怎么都要八点多才能到家，就让姜询先睡，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话，回来再聊。
谈了这么多年，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脾气，沈日炀把姜询说的分手，当做一次有点严重的闹脾气。
他知道吵架时，两个人不能打电话，不然姜询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更紧张，想更多负面东西，从而对两个人的未来更悲观，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只会用文字交谈。
姜询看着简讯，轻轻笑起来，两个人吵归吵，感情到底还是在的。这些浸润在细节处的体贴和关护，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让人感到舒心。
视线前移，姜询不禁看向了那张摆放在电视柜的合照。
那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年一起拍的，穿着学士服，左边是他，右边是沈日炀，两个人抱在一起，都笑得灿烂而美好。这是他们最青春，最向往着未来的年纪，用精美的相框装着，保存得妥妥当当。
虽然故事线已经改变。
但是。
姜询踱步走过去，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照片上，那人笑得肆意的脸，目光一下子就软了，“不管怎么样，还好我们都回来了。”
这是最重要的。
熬到这会儿，频道已经转去播放其他节目了。
姜询也被自己一晚上起起伏伏的情绪搞得够呛，感觉也挺累了，便准备洗洗先休息，等明天一早，对方回来了再做打算。
他准备好衣服，走进漆黑的浴室，习惯性地想去开浴室的灯，发现没反应。
“灯坏了？”姜询又按了几下，结果依旧如此。他奇怪地想着，明明记得这个灯从来都没坏过啊。
没办法，姜询只好摸着黑，先把换洗的衣物放到置物架上。好在他在这里住得挺久了，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清楚记得屋子里的每一个细节。
放好东西，姜询又摸着黑转身出去，准备先去找个手电筒，凑合一下。
他慢慢往外走着，突然脚下一滑，好像是踩到了什么的东西，身体作势要倒，姜询心里一惊，大感不妙，下意识想去扶旁边的柜子。结果柜子门居然是开着的，他又不小心碰倒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瓶没扭紧的液体，全泼在了手上，弄得滑溜无比。
姜询这下是真急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下，又探着手想去撑墙壁，结果太滑没撑住，失去支撑的他跌倒在地，头还狠狠地磕在了突起的窗角上。
“啊！”
姜询捂着头，蜷缩在浴室里，后脑勺一阵阵地疼，撞得确实有点狠。他摸了一下，热热鼓鼓的，八成是要起包，不过好在没出大事，就是疼得人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痛到恍惚间，姜询强撑着站起来，想往外走，这时胳膊肘又意外碰到了旁边的开关键，浴室的灯，猛地亮了。
“……”
靠，姜询叹了口气。
他半眯起眼睛，感受着灯光透过眼皮带来的亮度，心里哭笑不得。
靠在墙壁上，缓了会儿，睁开眼，入目就是满地狼藉。
新开的沐浴露不知道为什么，从柜子掉到地上，砸开了瓶口，粘腻的液体淌了浴室一地。因为没开灯，所以他也没看见，一脚踩上去，直接摔倒。结果自己偏偏要去扶柜子，又不小心碰倒了里面的男士爽肤水。
一系列巧合下来，这才糟了大霉。
姜询瞪着眼，十分郁闷，又试了几下浴室开关，发现照明正常，“可能刚刚是接触不良。”他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此。
草草洗完澡，又把那些破了洒了的瓶瓶罐罐收拾完。姜询带着脑壳上的肿包，又痛又难受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像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姜询精神一震，猛地睁开眼，知道是沈日炀回来了！
“沈二蛋！”
他下意识叫出对方的名字，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跑，迫切想见到对方的念头，把姜询整颗心塞得满满当当。
结果跑太急，脚下一个踉跄，膝盖又不小心撞到了墙角。
“啊啊啊！”姜询捂着膝盖，连跑带跳，感慨自己一天天也太倒霉了，啥事没干，净负伤了。
他忍痛，走到门口。
“姜询！”
沈日炀一打开门，晃眼就看见全须全尾的姜询，正穿着睡衣在门口候着自己进来，一夜奔波焦急的心，顿时被熨帖得妥妥当当，他红着眼眶冲进去，把对方死死抱在怀里。
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人的骨头生生勒碎。
但姜询就是喜欢这种挣不开的满足感，他喜欢沈日炀每次抱他时，那种不顾一切的力道。
“你没事吧……”沈日炀深吸口气，又激动地叫了一声。
“已经过去了。”姜询抬手，轻轻环住对方的腰，把脑袋靠进肩窝里，依赖地贴在一起。
姜询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对他们未来是那么悲观，但在看见沈日炀打开大门跑来的一瞬间，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声确实突然变快了，一下又一下，是那么明显而愉悦地，在迎接这个人的到来。
两个人都在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温暖和力量。
沈日炀松开他，把人搂着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是真的没什么事后，才彻底放心下来。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坐飞机回来的路上，沈日炀甚至无数次想过，万一等自己回去，家里空无一人怎么办。万一他看见的，还是躺在血泊里的姜询怎么办。
万一……他甚至偏执地在飞机上幻想过，万一这一切都是需要等价交换，老天爷让姜询重生，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他可能这辈子都飞不到H市，要永远被困在几万英尺的高空，永无止境地徘徊，再也踏不上回家的路……
他真的跟傻瓜一样，想了太多有的没的，但是还好，看见人以后，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沈日炀抚摸着姜询的脸颊，眼中是散不去的惊恐和后怕，他是真被那场车祸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