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何身边的气场几乎用肉眼都可以观察到,他走到秦无涯跟前,低下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男人。
在一群看猴子一样指着他叽叽咕咕的人声中,有声轻到近乎无法觉察的嗤笑在秦无涯耳边响起,满是嘲笑与轻蔑,可是苍何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笑声不是他发出的。
“跟我走罢,师父等你很久了。”那人说完,向客栈另一边的师兄挥手示意,交代些事情,便一把拽住秦无涯的领子,不由分说就向客栈中走去。
……他刚才是笑了吧??他刚才是笑了的吧??
居然看不起人??秦无涯觉得满心复杂,硬生生压下吐槽的冲动,这是一个正经的修仙小说,出现什么剧情都是合理,他不能,不能让这个正经的故事变成一个搞笑小说。
…可是为什么刚才苍何朝他师兄一挥手,两人对视几秒,那师兄就一副明白的样子,点点头离开。
…你们陵山是靠什么交流的??脑电波吗??
脖子上被领子勒住的窒息感也无法阻止他现在想吐槽的欲望,秦无涯踉踉跄跄退几步,猛甩开苍何的手,咳嗽几声,哑着嗓儿生气地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苍何眨眨眼睛,只说了一个字。
“哦。”
……
……哦你妹啊。
真的是个神人,随便说几个字就能激起别人的怒火,明明是一副面瘫脸却是何等的欠揍。
不能跟这种人讲道理。秦无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而后跟在那人身后往客栈门口走去。
旁边一娇俏的妇人探出头来,显然是认出他了。
“呦,这不是那个有钱人家的二少爷吗,今天怎么没打扮成姑娘啊,都认不出来了。”
这下围观的人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人居然是秦府的二少爷。
秦无涯没出过门,自然不怎么知道民间的那些流言,更不知道他在别人口中成了怎样神乎其神的存在。
话说这青龙城内,哪个不知道秦家是出了名的商贾大家,虽瞧不起从商人士,但总想找机会,攀上那么点关系,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而在人们口中,比秦府还有名的,便是秦家的二公子,那个宛若女子的妖孽男人。
传说中那男人长得魅惑如妖,若是打扮成女子,绝对看不出来这是男扮女装,见过人的没有一个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是这位公子身居闺阁从不出乎,想见他一面那是比登天都难,除了主动去寻,还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对此,秦无涯表示,都是化妆惹得错。
他的长相并没有那么娘,素颜不过是个看上去白净些的普通男人,换上男装之后,妖邪之气虽未减少,那气质却也不输秦修和沈清岚。
要怪,只能怪给他梳妆的丫鬟手艺太好,和这个该死的没把他性别扭转完全的系统。
而有想攀上秦府这个摇钱树的,自然就有因为攀不上这个摇钱树心里泛酸的。
“这位二公子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正常了,什么时候换爱好了?”那妇人打开手里的折扇,轻摇着遮挡在脸前,“这穷人富人,可都是一视同仁,一样是要排队的,是不是?你这样蛮横霸道,可让周围的父老乡亲们心中怎么想。”
“而且,秦小少爷,怕是早都成年了罢,好生不要脸,就这么恬着脸往人陵山里钻。”
秦无涯认出那人,正是前段时间追求秦修的女子之一,嫁了个富裕人家,相公常年不归家,便不守妇道,四处勾引周围的小白脸,拿着他相公的血汗钱倒出挥霍。
原本只是觉得她年纪大了些,倒也风韵犹存,却怎么都想不到,她的孩子居然都五岁了。
想到关山越,秦无涯就这个世界里面的人年纪和外貌都不太正常。
见他没什么反应,那妇人沉吟片刻,又接着说:“也不知道秦小少爷是用什么方法,让这向来清高的陵山都妥协了,你父亲又塞了多少钱?还是陵山掌门的口味…”
她上下打量了秦无涯一番:“与常人不太一样?”
秦无涯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戳到了什么开关一般,怒火从他心中冒起,蔓延去身上每一处角落,可是他的表情却丝毫看不出什么来,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甚至不屑看那人一眼。
若是放在前世,他早甩那女人一脸的钱叫她闭嘴了,但是放在现在,也只能这么想想,毕竟他要是把一兜金元宝砸过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对他好的人他会加倍还回去,那侮辱践踏他的人,自然也要百倍奉还才行。如今秦修不在,他便要自己奉还。
苍何站在一边,没有丝毫想帮忙的意思,秦无涯上前一步,抬手捋了捋耳侧的头发,气场骤变,一股妖邪之气围绕在他的身边,竟是令人移不开视线。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吸引,就算此刻他未打扮成姑娘,身边那股邪气也足矣魅惑人心,竟是将那妇人的存在感完全压了下去。
只见他懒散梳理着长发,薄唇微启:
“我父亲有本事让陵山收他的钱,关你什么事,怎么不怪你男人没本事还四季不着家呢。”
说完,他抬眼瞥了那妇人一眼,语气虽还算平缓,却掩饰不住其中淡淡的轻蔑:“哦,忘了你男人凭本事赚得钱,都让你这个败家娘门败光了。”
“……你!”那人一听这话,猛地合上扇子,气得面红耳赤。
“我?我有本事被他们录用,又关你什么事,你可是脸都不要了还不能钻进陵山,至于掌门的口味……”
秦无涯故意停顿些许,上下打量一番,摆出份楚楚可怜的表情,可惜地摇了摇头,“还不是你已经上了年纪,年老珠黄,连一个男子容貌都比不上,居然还好意思去勾引别的男人。”
那妇人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无涯也没给她机会重新组织语言,转身便走到苍何跟前。
“我们走吧。”
……
这个村落坐落在青龙城往东的一片荒无人烟的荒野前,房屋破败凋敝,茅草屋檐一遇风吹便损失了大半,落雨天还会稀稀拉拉地漏上一地的水。男人的屋子就在这村子的偏僻处。
这是一个简陋到了极点的小草屋,虫蛀的木门上没有锁,就简简单单挂着,不时随着风吱呀开合。男人推开门回到家中,背对着床关好门生怕漏一点风,他抬头环视这间屋子,走到墙壁边用破布再将那些缝隙塞个严实,四下检查过一遍,方才踱到屋中仅有的一张破木床前。
“翠儿,俺回来了,果然还是不行啊,骗不过人家,哈哈哈。”他的声音粗哑中听起来有种无奈的欢快,解开身上捡来的肚兜,松开略显可笑的辫子转过身,赫然是秦无涯早上碰见的那个中年男子。
他走去床边,伸手去给那个干瘦苍白的女子掖了掖被角,这是个气息微弱,肚子微微隆起的中年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妇人勉强转过头,冲着他扯起嘴角,露出个艰难的笑容来。
男子坐在床边,粗糙的手握住女人瘦削的指节,放在掌心怜爱地摩挲,他接着说:“不过我今天碰到一个出手阔绰的少爷,他问了两个问题,就给了我两锭银子。”
他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层层叠叠地将包裹打开,露出里边可怜的两块银锭,放在女人干瘦的掌心中,女人的手紧紧包裹着银子,她眼中又是疲惫的惊喜,近乎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亲昵地用指腹蹭了蹭男人的手。
“翠儿,你看…是银子…银子…”男人低着头喃喃低语,他握紧手中女人的手指,浑浊的眼中突兀地蒙上一层水雾,不多时凝成透明的珠子,又被他匆忙蹭去。他的沙哑嗓音突兀地哽咽起来,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字眼,“是银子…俺们有钱了,有钱了…俺给你买你平时舍不得吃的…俺明天就带你和肚子里的孩子看病…”
“翠儿,俺对不起你…是俺没用,是俺没用…让你受苦了…”
他抓着女人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哭得满脸是泪。泪水沿着他手上粗糙的冻裂痕迹渗进掌纹,又沾在女人的指尖。
那女人躺在床上笑着赞许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合拢了干裂的唇,她从男人的手里抽出手指,温柔地,像抚摸一个孩子一样揉了揉男人的头发,硬质的发茬扎在她柔软掌心,刺痛中带着点温热。她说不出一个字,这些动作已然耗尽了全部力气,她要腾出精力去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她开始闭目养神。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睛,花了不少力气才止住哭腔。谁又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呢,他从未这么狼狈过,他用袖口简单蹭了蹭脸,喉头又哽了哽,方才找出个轻松点的语气,又去唤女人的名字,声音虽然哑,但是带着点难得的希望。
女人再也没有应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墙缝中刮来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