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冲回房间，把身体狠狠甩在床上，埋进枕头里拼命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能哭。
说得也对…他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只活了千年之上的怪物。
几个时辰之前。
秦渊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上，眯着眼睛躲避头顶刺目的阳光，北方的天跟龙潭的湖水一样湛蓝清澈，丝丝缕缕飘着些不成形的白云，如果不是这一战，他还不知道这死了这么多人的阴郁之地，天空竟是如此好看。
面前那个黑色蛟龙从湖面跃起，化为人形，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与生俱来的威压让秦渊快透不过气，他啐出一口血水，紧握手中的剑，撑着身体慢慢站起。
黑蛟的身影停顿在原地。
“怎么？再来啊，莫不是你怕了？”男人放肆地挑衅，话音未落便咳出一滩污血。
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只见那人运气之间，手中的碎空剑发出如狂风呼啸般的声响，霎时之间剑气凝聚成漩涡疯狂旋转，形成骤风之时隐约有雷电之声，掀起一阵尘土朝黑蛟的方向飞去。
“你打不过我的。”黑蛟边后退边道，那凛冽的风竟是尽数被他化解。
秦渊不听，也没有停下：“那又怎样！”
“你如此心系苍生，可是天下人却尽负于你，值得吗。”
他猛挥一剑，碎空直指黑蛟。
“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我秦渊做事向来只遵循自己本心的道义！他人的苦难便是我的苦难，我又怎能坐视不管！只要我活着一天，便要用这手中的这把剑，斩尽世间妖邪！”
“若天下有此道，我便以道殉身，若天下无此道…”
“我便以身殉道！”
秦渊猛得惊醒。
湿凉的薄汗将额头覆盖，冷风轻拂而过，整个额面都传来丝丝凉意，吹得人有些头疼。眩晕持久不散，梦醒的人喘着粗气，平复从梦中惊醒时狂乱的心跳。
距离秦修使用引魂香已经过去两天的时间，他担忧得一刻没未睡，实在支撑不住回房小憩，竟是不小心在椅子上睡着，还做了这样的梦。
终究无法忘记…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秦渊的心跳逐渐恢复平稳，也不再心悸，呼吸畅快了许多。他轻轻抬起手，虎口和指腹的老茧仿佛在提醒着他从前发生过什么，他也经历过人生的大苦大难、大悲大喜，也曾名动天下，也曾是苍生的救世主。
豪迈过，洒脱过。
或许是初心，或许是因为那无法割舍的情感，或许是…那无法抛弃的恨与恐惧。
都在告诉他，他不能忘。
秦渊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碎空，这把剑跟了他三十多年，被他从废墟中刨出来，即使修为尽失，也要挂在墙上时刻提醒自己，他是凭虚山庄的人，永远也要记住。
想着梦里的场景，那狂哮的风和凛冽的剑气，他禁不住手痒，将碎空从剑鞘中拔出，一声清脆的鸣响，这把剑即使二十年没有用过，依然是那么的锋利，剑身宛若镜面般映照着秦渊的面容。
有点重。他想，试着挥了挥剑，脑海里蹦出了一句他之前一直不敢想的话。
真的不能忘吗…
突然间手腕一阵钻心的疼，很快蔓延到全身痛得他浑身发麻，手一松，碎空掉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秦渊愣住了，后退好几步瘫在椅子上，等待周身的疼痛逐渐好转。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回不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没有了之前锋利的棱角，早就没了之前为天下苍生斩尽妖邪的豪情壮志。
甚至连一身引以为豪的修为都失去了。
他老了，什么都做不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办法保护。
为什么还不能清醒，还是抱有希望。
秦渊往着掉在地上的碎空，缓缓跪在那前面。他探出手去仔细爱抚着剑身，像抚摸爱人一般轻柔，那浑浊的眸中，泪花晶亮，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模糊了他的眼睛。
希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既然都决定要清醒了…那便在此刻让他回忆个够吧。
师门，师姐，小师妹，他的生活，他的修为，他的江湖梦，都将再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秦渊不再是一位父亲，而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放荡不羁的二十岁青年，在饱受挫折困苦之后，向自己最亲近的人崭露心中脆弱柔软的一面，向他们诉说心中的苦闷，向他们为自己所做过的错事道歉。
师父，对不起，徒儿不该忘记。
秦渊的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滚滚滑落，滴在碎空的剑身上，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
但是徒儿的梦该醒了。
半个时辰过后，男人擦净脸上的泪痕，起身又恢复了秦家家主的模样，舒展跪得发麻的双腿。
“来人。”
“在。”
他的脸上写满了诀别，闭上了双眸，背过身去：
“把这剑拿去，丢了罢。”